传闻中,白砚宁的名声不大好。
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消息,也忘记是怎么进到贾汉东的耳朵里,只记得有天晚上他从后抱着姓白那姑娘,脸贴着她凉丝丝的脸颊,好像光滑的绸缎一样,热蓬蓬的头发蜿蜒在枕上。卧室开足了暖气,她睡得双颊蜜粉,睫毛微蜷,特别可爱。
当时他就在想,这姑娘确实不安分啊。
如何做到青春永驻,容颜焕发,答案很简单,拥有一个安定的生活,和一颗不安定的心。
此刻细细算来,贾汉东第一次遇见白砚宁时她正整十八,才念大一下。少女总是多颜色,黛眉弯眼,粉面朱唇,额际胎发未褪,面孔上的绒毛浮起细细一层,顶爱睁着一双无辜的美目看着说话的人,让人不得不意识到她正当韶华的年纪,和此刻吹弹可破的肌肤。
两人通过两个圈子的交集认识。总是这样,从一个圈子进入另一个圈子,除非攀天梯,一般都得靠运气。白砚宁有个学姐在贾汉东的公司实习,介绍自己学妹给他认识。
美人只要不迟暮,总有她的出路。
俗套的发展模式,也没有谁主动追求。他请她吃饭,她坐他的车出去消夜。跟别人一样,他也送礼物,包包和首饰,除了爱情。他从不缺女伴,她身边同样绕着一群讨她欢心的富二代,经常的状况是,两人刚刚吃完上一顿,在餐厅门口道了再见。她没让他送,他心知肚明地没有主动要求。一扭脸就在另一场趴上狭路相逢。他臂上偎娇娘,她手边有儿郎,相逢一笑,山高水长。
最后是怎么定下男女关系的,让贾汉东现在再去回忆,细节或许就可能存疑,依稀记得那是三月里,他带她去日本看樱花,因为春夏交替没当心,从日本回来当晚自己就发烧了,他很少生病,向来都是拿白开水硬顶,这次真是病来如山倒,免疫系统全线崩溃。那段时间正赶上非常时期,再加上还是入境,他俩一下飞机就被检疫局的工作人员送去医院隔离。他真快病糊涂了,又是住院又是照ct又是申请隔离,等他晕晕乎乎醒转已是翌日中午,血检的报告还没出来,砚宁坐在床畔的沙发上全神贯注地削苹果,皮连了很长也不见它断。他没料到她还会在,不觉愣在那里。
她抬头见他看着自己,神情之间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东西,便咧嘴笑了一笑,少女颜色鲜丽,明艳非常,这粲然一笑如霞光初绽,晃得人眼花:“真是死都想不到会跟你死一块儿。”
他跟她有个共同的女性朋友,对砚宁的第一印象非常不好,觉得她看人的眼神这么直,不知道她在算计什么东西,殊不知她就是傻而已。
她其实什么也没有做,他的心就这么动了一下。
活到将近三十岁,能有的已经全有,还能让他动心的东西已经寥寥无几,就是这无几,确定了两人的关系。
那时候砚宁刚升大二,学校查寝很勤,她不方便总往外跑,贾汉东干脆就在大学城旁边的住宅区买了一套房子,写她的名字,有空就过来住两天,他一来,她就亲自下厨给他做饭吃,手艺不算很精,却是地道的潮汕风味。
碗当然得他来洗。
那段日子,倒真的像是在谈恋爱过日子。说起来也真是不好意思,在贾汉东二十八年多的人生经历里,他的拍拖也在奉行速食主义,漂亮,抢眼,刺激,是每一段关系的关键词。
有朝一日万花丛中过,真有片叶沾了身。
人人都诧异,包括砚宁。能见到人的地方,总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算是认真了吗?这姓白的像是真有本事。”说的好像她从来没有名字。
学姐暗中提醒她:“要小心,小心他身边别的女人。”
她但笑不语。
她从来不认为自己已经上岸,她也从来不会相信,贾汉东是她的港湾。
她说:“我只是喜欢他而已,我又不爱他。”
“那你喜欢他什么?”
“钱啊。”
白砚宁也确实爱钱,圈子里出了名的爱。两人都不算好人,她不单纯却聪明,深爱卡地亚和普拉达,他爱她青春少艾顾目流盼。自打正式交往之后,贾汉东也算摸清了她的路数,送她包包,故意“不小心”把□□拉在包里——凭此可以去店里换成现钞。
她有时也想过,如果贾汉东跟自己提分手,她该怎么办?
反正这个圈子是一定待不了了,举头三尺都他朋友,谁还敢约白砚宁出去?这样一想,反倒后悔答应跟他交往。
平心而论,贾汉东对她算是仁至义尽,除了妾身不明。
他从来没有带她见过自己的双亲,但是城中人人都心知肚明,贾大少身边有这样一个女孩子,漂亮听话,身材火辣,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从没想过捞个少奶奶当当,放眼望去,满城都是这样的姑娘。所以人人都在想,这个白砚宁,究竟有什么能耐,能抓着贾汉东的人两三年不放。
夜深人静的时候,砚宁也问他,撒娇的尾音微微往上扬,目不转睛看着人的时候最漂亮,她说:“你喜欢我什么呀?”
贾汉东绕着她栗色的鬈发,看着它们从他指尖弹开那一瞬间的模样。她歪过头,用她甜丝丝的脸颊蹭着他指甲。他笑起来的样子是那么温柔甜蜜:“因为你乖啊。”
于是她心满意足地睡下,好像听见了这世间最佳的褒奖,他们并没有对这个问题加以深入的讨论,但是她知道,树顶的果子就算再大再红,只要她不踮脚去摘,她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麻烦。
砚宁总结了在他身边待够两年的经验,也就两个字:识趣。不该她问的,不能问;不该她打听的,也从来不打听。说错话不要紧,但是别自以为是。他可以机关算尽,但是绝不能被别人算计。他爱一个人的时候,千百种柔情手段都能使出来,他厌恶一个人的时候,街边的乞丐都能过得比她高贵体面。
牢记这几点,就算不能修成正果,也能保她一生无虞。
只是没想到会遇见赵建国。
贾汉东新拍的一块地开发做了度假村,有温泉有餐厅,还有大片的高尔夫场地,望出去绿草如茵,趁还没对外营业,贾汉东约了朋友上山打高尔夫,把砚宁也一块儿带上。大家原就不是专门为打球上山的,装模做样地挥了两杆,就嚷嚷着叫服务生把生好火的烧烤烤架端上来,山林云水,清风明月,连意境都是现成,直接从唐诗里拓下来的。
来的虽然都是二世祖,在吃这上头却不爱假他人之手,食物拿来之前全部都加工好了,活鱼去了鳞,拿盐、醋腌制,鲜鱿鱼和墨鱼仔已经用竹签或牙签固定好,滋滋地直冒油,光是嗅着那扑鼻的香气就让人流口水。
一直有人问好了没,能吃了吗,砚宁耐得住性子,但也一直眼巴巴地守着,她暗中盯准了一块快熟了的五花肉,就怕自己眼一错,让人给拿走。
都说饿极了的人眼里会泛蓝光,砚宁一抬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转到了贾汉东的对面,他坐在凉椅上跟旁边的人说话,交谈告一段落的时候转过头来看她,木炭的火焰倒影入他眼中,倒真像是冒着蓝光。
贾汉东冲她招了招手。
她从地上站起来,掸了掸裙子上的灰走过去。刚刚她坐的那把椅子被人给占了,他毫不避讳地伸手一拉,拉着她到自己腿上坐下,逗趣似地朝上颠了一颠。
“傻了吧唧的,坐在下风口。”
“没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