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修院晨间弥撒的钟声响了十二下。
废弃的房间内安静到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铃科百合子垂眼将目光落在面前的漂亮三无女孩身上。
明明才是十岁出头的年纪,握着警备用枪的手却没有一丝颤抖。
虽然做出一副防范的姿态,但她似乎并不恐惧。
联想到女孩被连环杀人犯挟持的身份,铃科百合子扬眉
到底是谁挟持了谁、用什么方法挟持可说不准呢。
几秒钟后,被审视的女孩不自觉退了两步。大概是由于侵略者的毫无作为,她陷入了判断的死局。
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抬眼与侵略者对视,但在触及对方目光的那一瞬,平淡无波的表情却微泛起波澜。
明明是白天,眼前的东方少女却宛如月光里走出的血族,月色渲染过的白发下,像是从未晒过太阳的、过分白皙的面庞没有任何表情,让人一眼望去就从尾骨爬升起一股寒意。
女孩更注意的却是「侵略者」的那双眼睛。
那双如同世上最高级的鸽血红宝石的眼睛。
「鸽血红宝石」
女孩想起只在电视上看到过的、如同烈火与血河的美丽奢侈宝石。
在其唯一的产地,无数人哪怕冒着付出生命的代价,也想尝试一探究竟,以求财富一朝登顶。它是伴随着危险而生的瑰丽。
宝石的主人恶劣地找到了她的遮蔽所,但却毫无杀意,甚至连真实意图都难以揣测。
跨越两三条街道传来隐隐约约的虔诚信徒的诵经声,女孩听出那似乎正好在新约的马太章节
「眼睛即身上之灯,若双眼清明,则全身即是光明,若双眸混沌,则浑身即为黑暗」
可眼前这双眼,又是怎样的一双眼呢
无论如何,这是入侵者。
女孩仰着脸,一词一顿地重复“你是谁”
意料之外的是,看起来很不好惹的少女并没有因为女孩的冒犯而产生什么负面情绪。
甚至在一定意义上,铃科百合子也是自诩脾气很不错的。
起码,除了实验后期由于各种原因越来越放纵的发泄和在「那个人」面前,她几乎都保持着超越常人的冷静心态。
正是因为拥有很强大的力量,所以生气除了招致麻烦外没有别的任何作用。
更何况眼前不过是个举着玩具的女孩而已。
于是好脾气的第一名用食指将漆黑的枪缓缓推开,语气轻飘飘得像是下午茶时的闲谈“你在等人吗”
女孩果然没开枪,连表情都没变一下“是的,我在等他,他从不说谎。”
“喔,是等待那位劫持犯吗”铃科百合子故意说,“那你估计能在明天的早报上等到他了。”
实际上,如果按照正常发展,虽然她给他扣了一个越狱犯罪的帽子,但这反倒会让他真正藏身之地的守卫宽松下来。
那么如果那个家伙有点本事,回来接自己的人质也是迟早的事。
但如果就此被捕,连共同出逃的女孩都无法安置好,那就毫无关注的必要。替她背锅倒不至于,但他过去种种的恶行必然会被清算。
“如果你是说教堂发生的事,那不是他杀的。”女孩语调平静,但态度却十分坚定。
“喔”铃科百合子注意到,女孩那双毫无情绪的双眸,在提到「那个人」时,总会闪出一瞬的光芒。
很漂亮的光芒。
这光芒,却是由一位无差别杀人魔点亮的。
而那位杀人魔先生,引起全城骚动地越狱而出,似乎也只是为了这一份光芒。
或许正因如此,从不干无用之事的她,在猜测到故事的剧情后,几乎下意识驱使般地推开了这扇门。
“这一回是不是他杀的又有什么关系呢。”明明知道答案,白发赤瞳的少女依旧故意说,语气也有几分恶劣,“早在此之前就已经发生过了吧无论是枪毙还是坐牢,不都会是理所当然的事吧。或许你打算”
“你说得对,有罪之人就要得到制裁的。”女孩平淡的声调忽然上扬,语气似乎也接近正常人的辩驳,“但有罪的是我,不是他。是我,是我用罪孽与谎言玷污了他纯洁的羽翼。”
微凉的秋风挤入冷巷,狭管效应下未上锁的门被带出“吱嘎”一声响,在忽有忽无的祷告声中显得有几分瘆人。
这是完全意料之外的回答。
或者说近乎荒谬的回答,趋近荒诞的关系。
铃科百合子虽然并不知道二人之间存在何等纠葛,但背负刻入灵魂血孽的人,本就与干净纯洁之类的词背道而驰。
眼前的金发女孩另一只手虔诚地放在胸前,但手枪依旧被紧握着,她面无表情地开口“你不是一样吗”
「你不是一样吗」
指的是什么
明明知道女孩顶多猜到她并非纯良,但白色的少女却无法控制地想到了别的一些东西。
“哈,随你的便吧。”铃科百合子忽视了对方的问题,轻轻伸手带上了手枪保险,坐在桌子上晃着腿,“小孩子少玩这些东西。我在这休息一段时间,不过,在你的纯白羽翼回来或者登早报前,我保证不会有人再踏入这间房间。”
“谢谢”女孩语气难得有些犹疑。
但她显然并不能完全信任眼前之人,食指轻轻拨开保险,只是枪口朝向地面。
她向后靠坐在藏身用的箱子上,偏头凝视着窗外,沉默了两秒后,女孩声音低了下去,宛如自言自语“我需要着他,也被他所需要。其他的,我不认为和我有任何关系。
在这一瞬间,铃科百合子蓦地感觉到,在这十岁出头的女孩身上,极度的理智与偏执的感织着。
既是无私的奉献,又是强烈的占有。
「完全无法理解啊」
那种「荒诞关系」的感觉又浮现在女孩身边,学园都市的第一位忽然生出一股烦躁的情绪,抬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轻轻发出一声气音的哈,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回应。
她盯着那条斜照入室的晨光,又想起和那个茶发呆毛女孩第一次勉强能算正式的交谈。
「御坂网络是记忆共享的吧,在你的脑海里,不是残存着我杀害你们一万次的记忆吗」
虽然最初的确是抗拒的,但却在日复一日的试验中完全丢掉了那点理智,取而代之的是放纵与堕落。
那是发泄,因为不满而产生的极端发泄。
到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那些废话下真正想要的结果是什么。
或许说「杀害」,都是减轻了对罪恶的评估。
因为如果仅仅是为了试验而生的战斗,或许还有被宽恕的余地。但她到后期的的确确是在虐杀那些为了战死而被制造的无辜少女。
但最后之作居然能称之为
善意。
可明明是这样令人作呕的行为啊
得到的却是慈悲般的理解与宽容。
虽然本质截然不同,但铃科百合子却在某一瞬间,于眼前的女孩身上,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割裂感。
仅仅一瞬。因为实际上完全不一样。
但是,这一瞬却让她难以理解。
因为眼前的女孩并非御坂那种置入学习程序、被强行扭曲了情感接纳的人,而是一个正常出生的人类。
高兴、宽容、喜爱;
愤怒、嫉妒、厌恶
正面情绪与负面情绪共同构成了一个正常的人。除了完全情感缺失外,一切情感都是由基础情感变格而生。
御坂们的宽容是因为她们无法感知负面情绪,但相对而生的就是番外个体那种恶意那种哪怕自毁也要摧毁「第一位」精神世界的强烈恶意。
一个没有负面情绪,一个接纳数万人残缺的负面情绪。共同构成了御坂。
但眼前的女孩并不是御坂,那她与那位杀人魔诡异的羁绊间,到底存在着一种什么东西
必定存在着某种东西的。
可是那是,什么。
“啊果然在这里啊”不远处传来男人感慨的声音,铃科百合子听出那是之前同她交流过的警员,她揪着着头发的手松了松,瞥眼看到表情瞬间有些变化的女孩。
门是开着的,如果现在去关无异于欲盖弥彰,而如果就这么开着,警员说不定会下意识看一眼,如果他真的有心探查,凭借积灰的痕迹就能判断出这里有或者不久之前有过人。
“你说,不会让人进来的是吧。”女孩轻轻说。
“所以你是”铃科百合子话说到一半就听到外面传来轻轻一声滴音,那是通讯仪开启的声音。
“之前说的那个白发东方少女已经不在这了。”警员对着通讯仪说,语气有点困惑,“有人目击她从教堂中出来可她看起来连只鸟都抓不住啊啊啊,知道了,看到了会请她配合调查的。”
铃科百合子
应该,还是有这个力气的吧,又不是抓鲲鹏。
不过,那荒凉破地的附近居然真的有目击者虽然她能保证自己可以全身而退,但却可不想浪费时间和异国的警察玩,而且还是为了个屑。
“是这样啊”女孩闻言抬眼望向铃科百合子,“所以你准备怎么办呢。”
“喔”白色的少女完全没有因身陷困境而困扰,反倒语气嘲讽地反问,“你觉得我会怕”
她跳下桌,一把握住女孩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在她下意识挣扎时说,“闭嘴,安静点,别乱动。”
警官走到门口,蹲下身捡起了自己掉落的警官证,“这玩意丢了可麻烦大了诶这扇门刚才是关着的吧”他站起身,子弹上膛的声音清脆可闻,他小心翼翼推开门。
但是,环顾室内空无一人。
“见鬼,是我多心了吗”话音刚落,警员觉得自己的视线的一角似乎在一瞬间有些扭曲模糊,他揉了揉眼,抱怨道,“啊,该死的家伙,因为这事儿一晚没睡。”
虽然如此,他还是翻看了室内的几个柜子与箱子,结果依然一无所获。
“难道是那个少女进来过”他猜测着从房间里走出,并拉紧了门,“不过她进来干什么”
他想起刚才同事告诉他有目击者说看见一个白发少女从教堂里走出,在听闻发生凶杀案后才意识到这个少女可能和这起案件有关。
但这实在有点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