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瑜拉着玉润气冲冲地出了府,也顾不上套车了,两人直接坐了天瑜的马车往皇宫去。
在京城的大街上,上午时分正是人最多的时候,马车完全跑不起来,秋兰一路跟在马车边步行,心里忐忑不已。
她不知道会如何发落赵姑姑和墨心,她担心轻飘飘揭过去之后自己会遭到报复,又担心发落得太狠要了对方性命,虽然她们曾经欺负过自己,可也没到死罪那一步,思前想后竟然有些后悔今日的作为。
秋兰想起天瑜告诉她,要主仆一心,才能不被人欺负,她鼓起勇气敲敲车窗,隔着窗子问道:“殿下,奴婢今日是不是做的过分了,有点无无情无义。”
天瑜打开车窗回答:“不过分,对坏人有情有义就是对自己残忍。”
秋兰想了想,好像很有道理,可刚才的爆发让她还是平静不下来:“殿下,奴婢觉得自己心胸太狭窄了。”
天瑜看看这个犹疑不定的小丫头,安抚道:“心胸狭窄是特点,心术不正才是缺点。只要良心是好的,做人做事就不会跑偏,即使心眼小点也没关系。你今天做得很对,咱们主仆同心其利断金。”
秋兰听到天瑜说要主仆同心,便实打实地说道:“殿下,奴,奴婢有点后悔怎么办?”
她也说不上来自己后悔什么,总之心里忐忑,对秋兰来说,赵姑姑是宫里混了几十年有位份的老人儿了,她和秀竹姑姑一样是三品御侍姑姑,这样的资历便是低等宫妃见了也要尊称一声姑姑的。说句难听点儿的,玉润公主的娘亲不过是个嫔,品阶还不如这赵姑姑呢。
秋兰那时候急于为天瑜解围,才正面硬刚了赵姑姑一个回合,其实算是以下犯上了。
天瑜无奈道:“你再这样我也后悔了,我后悔带你出来了,早知道就该把你留在家里,帮秀竹姑姑一起干活准备年货。决定了就去做,做过了就不要后悔。”
秋兰脸红了,关上车窗前天瑜又安慰她道:“别怕,有我在呢。”
秋兰用力点点头。
玉润坐在旁边很是钦佩:“五妹妹你可真洒脱,姐姐就没有你这般爽快,我做起事情总是瞻前顾后,诸多掣肘。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事情都到了这种地步了,我……我居然还在想,咱们因为这样的事去找母后,会不会太冲动了。”
天瑜握住她的手坚定道:“一点儿也不冲动,两个作死的奴婢而已,在母后眼里她们就像两只小蚂蚁一样微不足道,这样的对手不值得你深思熟虑,该出手时就要出手。再说这也是等不得的事情,你再犹豫几个月,恐怕就要喜当妈了。”
玉润嗫嚅着:“其实我有点担心,怕人嚼舌根,背后笑话我。”
天瑜叹了口气:“四姐姐,我说句实话,这样的事情出来了,你肯定免不了被人背后嚼舌根了,但是你总该听过两害相权取其轻吧。如今找母后处置了她们,你被笑话一阵子,若是由着她们把孩子生下来记在你名下,那可是要被笑话一辈子的。而且,这可不光是被笑话的事情,你想想,你的驸马在外院里和别的女人生了孩子,一家三口过得和和美美,你算什么?庙里的菩萨被人供起来看的么?”
玉润的脸色瞬间黯淡了下来。
天瑜记得这个婢女的儿子生下之后,玉润急怒攻心,没有多久就病逝了。她知道这对玉润来说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可是又不能直接说出来,她只能拍拍玉润的手,再次强调:“好姐姐,这可是你的一辈子,别犯傻。”
玉润轻轻点了点头,眼里含了泪:“谢谢五妹妹。”
天瑜道:“我知道你心肠软,咱们一起求母后不要伤她二人性命便是。”
恶奴欺主的事情虽然古已有之,但是竟欺负到天家骨肉身上了,实在太耸人听闻,刘皇后听完拿帕子捂着嘴,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看到玉润跪地颤抖哭泣的样子,震怒之下拍了桌子:“竟敢欺辱到我皇家的女儿头上来,这些刁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皇后娘娘当即摆出嫡母风范,命内务府严查此事,内务府的太监们是做惯了这等事的,立刻把人绑了回来一顿拷打,查出这赵姑姑不仅平日里对公主府上的奴仆多有欺压,竟然还贪污了不少公主的财物,甚至胆大包天到把公主的衣衫首饰都拿出去卖了。
皇后娘娘以雷霆速度发落了这姑侄俩,原打算将二人简单粗暴推到菜市口砍了以儆效尤,可是玉润心地太善良一直求情。
皇后娘娘坚持处死赵姑姑,恶奴欺主必须严惩,念在玉润宽恕她的份上留个全尸,赐她一条白绫自尽。
赵姑姑听了皇后的懿旨后就屎尿失禁了,她大哭大闹不肯自尽,拼了命地要去面见皇后娘娘,同玉润公主理论,内务府的太监们只好捂着口鼻,温柔体贴服务到位把她抬起来挂了上去。
皇后娘娘虽然念在四公主求情的份上饶了墨心的性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将她发配到三千里外的边疆屯田去了,即使能活着走到那蛮荒地方,终其一生都没法再回中原了。
内务府的太监给墨心落胎之后回禀道:“墨心堕胎之前哭得撕心裂肺,要再见董驸马一面,问他舍不舍得。”
玉润听了脸色一僵,瘦弱的身躯战栗起来,被胸中一口怨气顶着都要坐不稳了:“董驸马怎么说?”
内务府总管太监答道:“驸马爷听闻她怀孕之事脸色骤变,不愿见她,因为太过羞愤激动起身的时候还弄翻了砚台,似乎对此事并不知情。驸马爷还询问了奴才四殿下现在何处,眼下他在宫门外等着接您回府呢。”
玉润脸色苍白,默默咬了下唇。
刘皇后见她神情恍惚,便温言暖语地安抚了一番:“好孩子,母后晓得你心中有气,但这事也不能全怪董驸马,他也是被这些个恶婢蒙骗了。你是皇家的女儿,心胸应当开阔些,些许小事母后已经替你料理了,就不必放在心上了。你们小夫妻日子和美,母后心里才能妥帖,你瞧瞧日子已经临近除夕了,凡事要讨个吉利,你父皇政务繁忙,可莫要再生事端教他烦心了。”
天瑜在旁边听着,立刻明白这是皇后在鞭导玉润,让她不要任性,不能随便闹离婚。
天瑜心里暗叹,要是现代的家庭,女儿被女婿欺负了,估计老丈人和丈母娘都打上门了。但是换个角度想想,现代社会猖狂的小三也很多,被欺负得有苦难言的原配更是不少,这样说起来玉润已经算是幸福,因为她是公主,都用不着她自己出手,事情就解决了。
玉润从小生在宫中,天瑜都能听懂的话音她岂会不懂,立刻跪下道:“儿臣多谢母后大恩大德,母后的教导儿臣必当记在心里。”
刘皇后满意地点点头:“甚好,快快出宫同驸马一起回家吧。”
天瑜被皇后娘娘留下说话,玉润只好独自出了坤宁宫,她站在太阳底下默了一瞬,这后宫她很熟悉,今日却觉得往日鲜艳的琉璃瓦都变了颜色。
她在这里长到17岁嫁给了心心念念的男人,原以为婚后的日子会像这日头一样红红火火,却没想到婚后连见他一面都难,现在这种情形,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润儿,你怎么在这里站着。”牛嫔带着侍女匆匆忙忙来找她。
玉润抬头见是她来了,连忙福身行礼:“儿臣见过母妃。”
牛嫔关切地拉起她的手:“我听说,方才因着你的事情内务府发作了人。你,你没事吧。”
玉润忍着眼泪摇头,将牛嫔从坤宁宫旁边牵走了:“母妃,儿臣无事。”
到了个僻静处,玉润上下打量了牛嫔几眼,发现她眼角又添了几道皱纹,其实母妃和孟贵妃同龄,面貌看起来却大了许多岁,宫里不受宠的女人也会老,受宠的女子才会青春永驻。
牛嫔原先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因为父亲获罪抄家被投入宫中为奴,她品貌端庄被选为司帐宫女,侍寝之后封了答应,但平日里仍要侍奉皇帝起居,做些铺床叠被的活儿。
那一年皇帝微服私访南巡的时候带着她随身伺候,次数多了因而有孕,后来生下了玉润。按规矩后宫女子生育之后晋升一级,她便做了贵人。
后宫佳丽三千人,美女何其多,皇帝微服私访回来之后,琴棋书画俱佳、容貌清艳绝伦的孟贵妃便进宫了,从此独得恩宠。
可以说皇帝临幸了牛嫔几次便将她抛之脑后,直到前些年太后五十大寿,皇帝给了恩典所有嫔妃都晋升一级,她才从贵人升到嫔位。其实皇帝早已忘了她,除了前头一两年被翻过几次牌子,后面的十几年都活得像宫里的一件收藏品。
玉润疼惜地替牛嫔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儿臣去母妃的宫里坐一坐吧,陪您说说话。”
她有一肚子苦楚想告诉母亲,尽管怕母亲担忧,她一句都不会真的说出来,但是难过的时候能待在母亲身边便是最好的事。
牛嫔蹙眉道:“我方才过来的时候见着四驸马了,他跪在登闻鼓那里请罪呢。皇后娘娘怎么说?生你气了吗?”
玉润知道母妃因为不受宠,为人懦弱,十分担心闹出这种事情令皇后不快,其实她自己何尝不是呢,便小声安抚道:“皇后娘娘没生儿臣的气,处置了那几个刁奴,还夸儿臣做得好呢。”
牛嫔略微放了心,双手合适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啊。”
她心疼得看着女儿:“出了这样的事,你还是赶紧回家吧,可千万别跟驸马再闹了,这几日也别出门,躲在家里避避风头,大家议论个几日也就忘了。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母妃就你一个孩儿。”
玉润含泪点了头:“母妃放心,儿臣回去了。您这大毛衣裳边上都磨损了,儿臣回头给您送件新的来过年穿着。”
玉润走到宫门前,看见董高朗孤零零一道身影跪在生硬石板地上,她的心痉挛着痛了一下:“走吧。”
董高朗抬头见她来了,一脸羞愧:“去哪儿?”
玉润道:“回家。”
“殿下,是臣对不起你。”
“回家再说。”
玉润转身就走,上马车之前她回望了一眼高高的红色宫墙,嫁出去的公主泼出去的水,皇宫依然是皇宫,却不是她的家了。
玉润走后,皇后娘娘颁布了措辞严厉的懿旨给内务府,若是以后再发生内务府派出去的恶奴欺主之事,奴才立斩无赦,总管也要吃瓜落。
要说起来,其实帮出嫁的公主讨回公道是一个既出风头又落好名声,还不用担心给别的妃子做嫁衣的事情,尤其是这个公主的生母还不受宠。
天瑜的这番折腾,可谓是正中了刘皇后的下怀,不仅成功地让她找到了母仪天下的感觉,还在皇帝面前展示了一番嫡母的慈悲胸怀。
哲昭皇帝下朝回来后听说了这件事,他特意到坤宁宫来寻天瑜,狠狠地夸赞了她一番,夸天瑜心思善良纯正,小小年纪却很有勇气,知道心疼长姊维护亲人。
刘皇后处置完这一桩烂事之后心情大好,欣慰地对皇帝道:“皇上,说起来还是囡囡有眼光,您瞧瞧咱们的顾驸马多好啊,多让本宫省心呐。”
想起这个女婿,皇后笑逐颜开,简直满意得不行。
“唔。”皇帝威严地点点头,脸上却压抑不住也带了笑意:“顾清晗确实不错,忠正纯良,皇儿你可莫要欺负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