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晗走到外面,被冬日晚间的冷风一吹,胸中闷气散了许多,他回望了一眼身后亮着灯的暖阁,忽然觉得这架吵得好没意思,吵到最后竟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跟她吵起来。
所以,是因为什么吵起来的呢?
他拧着眉毛想了一下,对了,是因为我跟别的女人攀谈,她吃醋了。
顾清晗负气地想,就算这件事确实我有错,她打我骂我或者像从前那样……惩罚我,我都认了。
她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提和离呢,那不是别的事,那可是和离啊!要真离了,就不是夫妻了。
顾清晗默然地站在院子里,鼻尖隐隐约约闻到厨房传来的饭香,记起她好像很爱喝鱼做的鲜汤。
若是两个人不吵架,这时辰大约就要一起吃饭了吧。
他一时间踟蹰不已,要出去,却想不到该往哪儿走;要进去,他又实在咽不下心头这口闷气。
秀竹姑姑和秋兰去厨房看完菜,有说有笑地进了院门。
“秋兰,等伺候殿下用了晚膳,你就去找一下你家宋举人。麻烦宋举人给账房上帮帮忙,把下面皇庄交来的账册盘一盘,今年收成奇好,账房忙不过来了。殿下说了,年前一定要盘完账册,庄子上和府上都要厚厚地赏。”
秋兰笑嘻嘻道:“好嘞,我晓得的,不就是殿下说的年终奖么,把下面几个庄头都高兴坏了。说什么麻烦他呀,姑姑见外了,宋哥哥高兴还来不及,他天天都说要感激公主大恩大德。”
两人见到顾清晗独自站在院中央,以为他是出来透气,便如平常一般行了礼。
秋兰进了屋里,秀竹姑姑则在廊下招手叫来一个小丫头:“去告诉管家,后院里那个井辘轳上的绳子磨损了,明天一定给换个新的,后天就大年三十了,万一绳子赶在正月里断了多不吉利。”
小丫头应声去了,秀竹姑姑也进到屋里去了。
顾清晗本来像老僧入定一般站着,眉目间满是萧索,听到秀竹姑姑说起绳子断不断的言语,他的记忆中突然冒出一件恐怖的事情,立刻打了个激灵。
他想起来去年曾审阅过的一个凶杀案卷,案情离奇,一家三人全部死亡无一活口,最令人唏嘘的地方就是这三人其实都是对方至亲之人,并无深仇大恨。
这个案子是这样的,某地有一对恩爱夫妻,相公虽然是入赘的,但邻里都说他平日里很疼爱妻子,家里日子也过得蒸蒸日上。
只是妻子性格暴躁了些,平日里总爱跟相公吵几句嘴。每次吵架妻子总是不依不饶,一哭二闹三上吊,不过最后她相公都服软了,两人便和好如初。
最后一次吵起来,妻子又在屋里上吊,成亲这么多年已经她已经上过无数次吊,当然每次都被相公解了下来,有惊无险。
这一次她又熟门熟路地把自己挂上去,结果她相公这回一来是实在气狠了,二来是早已见怪不怪,便想要给妻子一点教训,他故意就在外屋等了一会儿才进去救她。
要说这男人也是气糊涂了,上吊这事怎么能等呢,结果他把老婆解下来的时候,人早已断了气。
老丈人走亲戚回来,受不了闺女吊死的打击,隔了几日下毒把女婿毒死了,最后这老丈人被判了斩立决。要是家里有人申诉也许还可以免于一死,可惜他女儿女婿都死了,无人申诉,最后这一家死绝了。
顾清晗当初审阅这个卷宗的时候十分唏嘘,真是人间惨剧。若是夫妻不吵架,或者妻子不上吊,最不济丈夫及时把妻子解下来,还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
可惜世间的事情没有那么多假设。
顾清晗想起方才自己同天瑜吵架的情形,自己口不择言,看起来把她气得着实不轻,想起天瑜平日里那刚烈的脾性,顾清晗身体剧烈地震颤了一下,心里暗叫不好。
他猛地转回头,急走几步推开门进屋对天瑜道:“臣有事要问殿下!”
天瑜正坐着生闷气,见他这么不客气地说话,翻了个白眼不肯理他。
秀竹姑姑一见这情形,立刻知道小夫妻闹别扭了,她给秋兰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刻带着侍女退出去轻轻关上了门。
顾清晗走到天瑜面前,认真问她:“俗话说,一哭二闹三上吊。如今殿下哭也哭了,闹也闹了,那殿下打算上吊吗?”
“嗳,什么?”天瑜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惊愕抬起头:“顾清晗你有神经病吗?”
顾清晗郑重而执拗道:“臣没有别的意思,臣就是想对殿下说,如果殿下还没消气,稍后有上吊的打算的话,那殿下不如趁着臣还没走远,赶紧去找绳子来。”
天瑜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明明霞姿月韵一身风华,嘴里说得话却一句比一句扯淡。
顾清晗被天瑜杀人的眼神弄得有些紧张,但是事关重大,他硬着头皮结结巴巴道:“因,因为书房离正院挺远的,臣臣,臣怕走了之后殿下再操作的话,臣跑得不够快,回来的时候赶不及把殿下解下来,你就……你就……那样了。”
“我哪样了?”天瑜冷冷地看着他:“我就死得透透的,甚至还凉了是吗?”
顾清晗悄悄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担忧地点点头:“臣岂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
世上竟然真的有这么好看的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算天瑜公主不是他的妻子,他也实打实地不忍心看她走上绝路。
顾清晗拧着眉毛忧虑地看着天瑜,他是真的不想她死啊。
他点头了,他居然点头了!
天瑜眼睁睁看见顾清晗点了头,她简直要气炸了:“顾清晗你脑子有病是不是!”
天瑜这突然爆发的泼天怒火吓了顾清晗一跳,他委屈极了:“殿下不要好心当成驴肝肺,臣是真的担心你会想不开上吊。”
天瑜终于被他气到了顶点,她简直要原地爆炸,从桌边一跃暴起,上蹿下跳开始嚎叫:“啊啊啊啊,你给老子爪巴走,你再站在这里老子真要想不开了!老子警告你,老子想不开的时候不想自杀,只想杀人!!”
天瑜气得满屋子乱转悠找凶器,一眼看到了床上属于顾清晗的那只锦缎枕头,她跳过去拿起来,然后迅速冲到顾清晗面前打他。
由于被施暴对象长得太高了,她只好蹦起来拿枕头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无死角地砸他:“我的天呐,我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你这么个傻吊男人!带上你的小枕头,有多远给我滚多远,不准待在我的书房里!拿上你的铺盖卷,想跟谁睡就去找谁吧!”
天瑜毫不留情,疾风骤雨般砸得又快又狠,虽然是个枕头,也确实有些疼。
顾清晗被她砸得狼狈不堪,一退再退到了门口,后背抵到了门上,无路可退了,天瑜却不依不饶继续打他。
自己好心好意进来找她,她却这样对我。
顾清晗又委屈又气愤,他忍无可忍之下一把拽过她手里的“凶器”,转身开了门,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走了。
秀竹姑姑和秋兰一直趴在门边听着里面的动静,两人都已经听傻了。
但是眼下这情形,似乎是自家公主占了上风,既然殿下并未吃亏,而且还打得虎虎生威,那要不要进去呢,两人都拿不定主意。
看见驸马爷被揍得落荒而逃,秀竹姑姑连忙追了几步:“驸马爷,您这是去哪里?”
“国公府。”顾清晗这回真气了,脚下没有一丝迟疑。
秀竹姑姑心里一焦,以往吵架都是睡书房的呀,这一次怎么要回国公府了?不成,我得想想办法。
她冲着顾清晗的背影远远喊了一句:“那奴婢给您留着门,驸马爷给王夫人问了安一定早些回来啊,太晚了会耽误公主休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