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娘的男人在衙门里当衙役,她是最门儿清的,三两句就给小瑜解释清楚了。
“那是卫县令家的小衙内,可了不得,十三岁那年就中了文秀才。后来这王太太不知道怎么想的,又让卫公子改学武科,弃文从武多难啊,结果人家去年又中了武秀才,里外里才三年。你说人家这孩子咋生的,家里有钱不说,儿子还争气。”
小瑜听得眼睛发亮,她喃喃道:“我怎么以前没见过太太和公子呢。”
李大娘数着钱盒子里的铜板,漫不经心道:“你没见过也不稀奇,你除了在前门大街摆摊儿哪都不去,太太公子平时都是走后门进出的,再说这卫公子白日也不在家,据说他拜了巫山卫所的一个厉害的大将军做师父,每日都过去练武。”
巫山卫所小瑜是知道的,因为他们这地方,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自古常出山匪,附近百姓多被祸害,甚至皇帝微服私访的时候都能遇上,为了彻底杜绝匪患,皇帝十几年前剿匪之后便在此设了常驻军。
王太太今日和卫怀静便是从巫山卫所回来。
巫山卫所的指挥佥事彭西洲曾是武探花出身,本在兵部任职,此人爱酒,因在任上喝酒误了大事,被贬官到巫山卫做了个佥事。
彭西洲虽被贬官,但是他武艺超群,这样的师父那是可遇不可求啊,王太太为了儿子的前程,当机立断献上重金,又厚着脸皮抬出娘家遂安伯王家的名号,各种托求,这才让卫怀静拜了彭大人做师父。
彭佥事的家眷近日来巫阳县探亲,故而王太太特意跟儿子一起拜访了他的家眷,以示尊师重教。
“山路颠簸,贤妻今日辛苦了。”卫县令把妻子扶着坐下,叫人上热茶:“彭佥事可有说家眷在我县待多久,若不是过段时日省城要巡查属地,我擅自离任不好,就跟你们一起去拜访了。”
“我替你跟彭佥事告罪了,他的家眷待一两个月呢,等巡查过去你再去不迟。”
王太太喝了一口热茶,脸色好了些,她转头又教导儿子:“儿啊,你一定要刻苦要努力要好好练功,武科起势快。你爹和你师父本是同科进士,结果你瞧瞧现在,你爹这个文官熬了快十年才七品。你师父呢,被贬谪了还四品呢,到头来你爹这样的勤勉官儿还得巴结着一个落了罪的。”
想起今日见着彭佥事的娘子,自己做低伏小的模样,王太太心里委屈极了,她抹了泪:“娘一个伯爵家的小姐,你师父的娘子不过是一个教书先生家的女儿,娘若不是为了你,怎肯对她如此卑躬屈膝。”
卫怀静连忙劝慰娘亲:“儿子一定上进,光宗耀祖。”
彭佥事的娘子从京城来,王太太觉得彭娘子身上穿的衣裳样子都比南省大方些,令她再一次想起昔年父亲这一支未从王家分出来之时,她在京城伯爵府里的风光日子。
天子脚下,凝聚着人世间所有的繁华,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们,个个霞姿月韵,那纸醉金迷的生活,和这小地方简直云泥之别。
她又再一次跟儿子耳提面命了一番:“儿啊,咱家是有钱,但是光有钱是不行的,不入仕途永远是不入流的人家。娘亲长在有爵之家,见过的人不少,深知我儿资质不比任何人差,只要你肯努力,一朝陪在君王侧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卫县令虽然是一个不入流的外地小官,但是治国齐家平天下大约是每个读书人心中的执念,他十分同意妻子的说法:“你娘说的没错,你一定要听话。”
卫怀静深知父母为自己付出良多,他从小就被教育要认真科举,振兴家族,他想起一件事:“前几日师父建议孩儿不要急着考今年秋闱,说我年纪尚小,根基不稳,力气没有长足,就是侥幸挂在末尾过了秋闱,明年春闱也考不中进士。不如等两年,秋闱有个好成绩,春闱也十拿九稳,将来记资历的时候也好听些。我说回来问问爹娘的意思。”
卫县令思索了一番:“你师父此言有理,秋闱的位次是在末尾还是前排,将来论资历的时候大不相同。既然如此那便先不急着考了,反正你还小,多打两年根基也好。”
“孩儿谨遵父命。”
王太太看着儿子满意地点点头,这个孩子素来努力,她是知道的。
“老爷,我也有件事想同你商量。今日同彭娘子闲谈,她偶然提了一句,说皇帝最近的字画上爱用的印章是静心居士,我记在了心里。回来的一路上都在想要不要给静儿改个名字,毕竟他将来是要成大器,入朝为官站在皇帝跟前听差的人,你说要不要避个名讳。”
卫县令毫不犹豫道:“避天子名讳当然是应该的。”
他沉吟了一下:“可以改成怀锦,前程似锦。”
王太太皱眉:“这个字的意头好是好,但京城那些贵公子们起名大多高雅别致,比如我七堂姐嫁给了平国公,她家世子名叫清晗,两相比较,这锦绣之类的字眼听起来就有些俗气。不若叫怀瑾,怀瑾瑜而握兰桂,听起来气韵高远。”
“贤妻拿主意便好。”
卫县令一向夫纲不振,又也觉得妻子这个字选得确实不错,比他那个大气许多,说到底是京城名门出身的小姐,有见识。
王太太却并不想当着儿子驳了夫君的面子,便道:“你自己选一个。”
夫妻二人一起看向卫怀瑾。
卫怀静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想到昨夜月色下那双莹亮的眼睛,他记起她说“我叫小瑜,美玉为瑜”,嗓音清润脆甜,就像山中晨雾凝聚成水,顺着竹叶的尖儿滴滴落在青石板上。
他说:“多谢母亲赐名,孩儿愿做心有美玉,怀瑾握瑜之人。”
王太太正色道:“从今以后便是瑾儿了,君子如玉,娘盼着你日后人如其名,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千万莫要辜负爹娘的期待,定要振我卫家门风,给为娘争气。”
卫县令对儿子反而温和得多:“回你的院子歇着吧,明日还要早起练功。”
碧莲姑娘正在厉声责怪新来的小丫头。
“你们都是低等丫头,只能在外屋伺候着,只有我才能进公子的卧房。说一百遍了吧,怎么就是不听,这么没规矩,真不知道谁给你们的胆子。”
被训斥的两个小丫头只有十三四岁,都是新近才买来的,模样周正白白净净的。
一个低着头,快哭了:“碧莲姐姐,是太太院里来人说今日公子回来的早,让我们预备着,这才进去的。”
另一个已经吓哭了:“我们下次不敢了,我们见你去城隍庙上香总不回来,又担心公子会回来,所以才进去的……”
“我不回来你们不会去找我吗?一个二个的,逮着机会就往公子房里钻,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打什么注意,没脸没皮的东西!”
碧莲的目光往下,落在小丫头端着的木盆里,看清里面的东西后,立刻更生气了,她劈手夺过那盆:“说过多少次了,公子的亵裤只能我来洗,是听不懂人话么!真是两个蠢东西,以后就在院子里干些粗活,莫要进屋了。”
她随手点了一个黝黑的洒扫丫头:“荷香,往后你到屋里来伺候。”
荷香大喜过望:“谢谢碧莲姐姐。”
碧莲是自小便服侍卫怀瑾的,她是这院里的大丫头,卫怀瑾身边的八个使唤丫头,都得听她指挥,两个小丫头虽然委屈,却不敢说什么。
外面响起了小厮给卫怀瑾请安的声音,碧莲立刻收起了脸上的怒气,她挥挥手和善道:“全都干活去吧,手脚麻利些。”
卫怀瑾进了院子,她理理衣襟端着木盆迎上前,惊喜道:“呀,今日公子这么早回来了,我正打算去替你搓洗亵裤呢。”
说着羞红了脸,小声道:“公子,你昨夜梦着什么了,亵裤上那么多脏东西。”
卫怀瑾见碧莲这样问,有些不好意思,滑精之事,男子十三、十四岁便有,碧莲又是自他七八岁便一直贴身侍奉在身边的,一向什么都知道,不必瞒她也瞒不住她。
可这种事一个青涩少年哪好意思直言不讳,他避而不答改说别的:“碧莲姐姐,我今日改名了,以后我叫卫怀瑾了,怀瑾握瑜。”
说完沿着院中石板路快速走上廊下的台阶。
碧莲追着他问:“公子为何改名了?”
卫怀瑾脚步轻快:“为了避皇上的名讳,我想沐浴,你叫人送热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