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浔阳江上热闹不断,各种大小商船、客船穿梭往返的景象如今是半点都见不到了,尤其是过了黄昏,连最后几艘独木渔舟都不见了踪影,只有滔滔江水平静向东奔流。
可等到天彻底黑下来后,却有三十多艘小型战船突然就从江州水门开出,悄无声息地进入到浔阳江中,逆着水流朝着上游处无声而去。每条船上,都站着二十多名手持弓箭或刀枪的官军,所有人的脸色都显得极其凝重,整支船队向上游进发时除了船桨水江面上划动的哗啦声外,就没有了其他声响。
这支船队正是受江州都监林贺年指挥前往剿灭凶蛟的官军队伍了,除了他麾下的七八百名厢军之外,还有孙途手下选拔出来的百名精锐,这些人如今分坐在四条战船上,全神贯注地盯着漆黑而又平静的四周,把手中的兵器都握得紧紧的。
虽然这些乡兵经过两个月的辛苦操练后所有人的精气神都已大不一样,但终究是从未真正上过战场杀敌的新丁,而且这次要去征伐的还是早已凶名在外的凶蛟一伙,他们自然难免紧张了。
站在最前方那艘小型战船船头的孙途也明显感觉到了身后兵马的压抑,便回头小声冲同船的那些人说道:“不过是一群如乌合之众般的贼寇而已,你们不必担忧。等到了贼人巢穴,只要按之前操练时一样,听号令攻击便能将贼人杀败。”
他的这番话还是有些效果的,本来紧张兮兮的这些乡兵终于是稍微放松了些,握着兵器的手也没有那么用力了。
在逆流向上行了有半夜工夫后,前方充作先锋的船只上才打出了灯号来,却是已经来到目标附近,号令所有船只散开包围那隐约能看清模样的沙洲小岛,以求把凶蛟彻底剿灭困死在他们的巢穴之中。
今日剿匪的战略战术全部由林贺年一人所定,孙途也没有提出任何的异议,一看到号令传来,他也即刻让船上的兵卒点起灯来,传令自己那四艘小船散开之后从小岛的西面对贼人发起攻击。
这些官军都是林都监从数千人马中挑选出来善于操舟和会水者,此时自然很是熟练地就各自散开,然后在夜幕的掩护下包围着慢慢靠近小岛。
当孙途他们几艘小船来到离小岛只剩下不到一里多地时,其他几个方向又有灯号亮了起来,那是他们已各就其位的反馈,孙途也让自己这边迅速做出了回应。
就在这时,并未随众小型战船一起偷摸靠近小岛,体型稍微大上一些的帅船上也已升起了一盏红灯,随后一阵嘹亮的鼓号声就从船上响起,彻底打破了浔阳江深夜的宁静。
伴随着这声声催人奋进的鼓号,早已蓄势待发的官军便也发出了一阵呐喊,所有人一起用力划动,一艘艘小船就如离弦之箭般贴着水面就朝着前方的沙洲小岛飞扑过去,立在船头的那些弓手更是早已熟练地弯弓搭箭瞄向了前方,只等敌人一露面就给他们以迎头痛击。
可就在众人鼓足了劲儿想要一口气冲上岛去时,那本该快速飞进的小船却突然缓了下来。孙途明显感觉到身下的船只此时被什么东西拉扯缠裹住了,竟无法再向前驶去,而此时,他们距离小岛尚有百步之遥,面前还是黑漆漆的一片河水呢。
这下变故着实杀了官军一个措手不及,顿时间惊呼连连,有人高呼着要往后退却,也有人尝试着下水看看下方情况,本来应该发起突袭,势如破竹般的攻势就这么彻底乱掉,而且这动静如此之大,早已让岛上的贼人知道有敌来袭了。
果然,就当那些下水的官军连连惊呼:“是渔网,他们在水下布满了渔网,我们的船底都被渔网缠绕……”时,原先静悄悄的小岛上突然就人声鼎沸,火把也迅速点燃,数十条人影已经朝着孙途他们所在的南边冲杀过来。
那些早已乱了手脚的厢军见到有敌人冲来后,都不用人下令,便已纷纷举弓朝着小岛上的敌人放出箭去,却看得孙途大皱其眉:“我们现在离着敌人尚有百多步呢,这等弓箭怎么可能伤得了他们?”
果然,一切就如孙途所预料的那样,那些破空飞出的箭矢在划过道道弧线后,全都因为力竭而落到了江水中,离着小岛岸边都还有好一段距离呢。
而那几十名水匪则毫无所惧地冲出小岛,纵身一跃便已跳进了江水中,迅速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内。这一做法顿时就让被困在渔网之中进退两难的船上厢军一阵紧张,所有人都举起了刀枪,口中叫嚷着什么,盯着下方漆黑的水面却不知该做什么才好。
“有水性好的赶紧下水把渔网割开,我们不能再困于此处了!”孙途急声下令道。说话的同时,他已经甩掉了身上略显累赘的皮制甲胄,把一口短刀用嘴衔住,就已毫不犹豫地纵身跳进了水里。
有孙途以身作则,他船上的不少乡兵也终于抛下了心中恐惧,纷纷有样学样地跃身入水,帮着自家团练一起去割底下缠绕船只的渔网。随后,其他三艘船上的乡兵也都遵照号令行动起来,这两月的操练早让他们习惯了听从孙途的号令行事,哪怕如今已心慌意乱,也还是遵令行事。
不过分在其他两艘船上的唐枫和鲁达二人却并没有如孙途般以身作则,他二人水性都不是太好,尤其是鲁达,此时能稳稳地站在船头发号施令已然不容易,让他下水就只能是添乱了。
不过深通军事的他还是在船上大声吩咐着几艘船上的乡兵:“把火把都给我点起来,注意水面下的动静,前方若有贼人露面,都给我用弓箭招呼!”他显然是在提防那些刚从岛上下水的贼人,不知这些家伙会在何时突然冒出来袭击还在想法儿让船只脱困的官军。
其实正在水中用刀切割那些细密渔网的孙途也分了大半的心神在四周,以防有敌人从哪个暗处突然对自家发起攻击。此时这里的官军船只都被渔网所困动弹不得,正是那些贼人最容易打击的靶子了。
可出人意料的是,他们提防了半天,那些水匪居然都没有从旁发起过袭击,就仿佛刚才他们看到的一幕是假的一般。就在众人疑窦丛生的当口,东边却传来了一阵惊呼随即杀声便起,只一愕间,孙途就明白过来,贼人看似从西边下水,其实却来了招声东击西,早绕道去往东边对毫无防范的官军发起了突袭。
这时,岛上再次传来了一阵呐喊,即便在如此环境里,孙途他们还是听到了前方传来了一阵重物落水的声音。还没等他们猜出对方将做什么时,火光突然就从岛那边亮了起来,随后惊呼声更是比之前更烈:“是火船,他们竟然用火攻!”
在一片惊叫声里,数艘着了火的小船便借着风势直朝着东边那本就受到突袭而乱成一团的几艘战船撞去,还没从渔网中挣脱出来的战船别说攻击了,就连闪避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几艘堆满了引火之物,早已熊熊燃烧的小船由远而近,然后砰地一下撞在自家船头,把大火同时引到了自家身上。
这让本就已经失了分寸的厢军更是慌乱不已,他们惊叫着纷纷往船下跳去,却正好落到了那些水匪的手上,惨叫声顿时就在江面上响成一片。
其他几面的官船此时虽然有心救援,奈何自身却还在渔网的包裹缠绕之下,一时却脱不得身,唯一能做的除了拼命想尽办法去把船下如乱麻般缠绕的渔网给切开外,就只剩下冲着那些狡诈的贼人破口大骂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无法给予援助,之前没有随船队发起攻击的那艘旗舰大船便在林贺年的号令下朝着西边靠去。站在船头看着这一切的林都监此时面容都已经因为急怒而扭曲起来:“给我靠过去,那点渔网只能缠住小船,却拦不住我们的大船……”
可就在船只向前挺进了半里多后,突然便顿住不动了,正用力划桨想让船只向前的官军立刻就大声地叫了起来:“都监,这里水浅,我们的船根本就靠不过去了……”
这话传到林贺年的耳中,更是让他身子剧颤,眼中几乎都要喷出火来:“怎会如此!”
还没等他拿出个对策来,四周官军又是一阵惊呼:“火……火船又来了!”却见那边岛上此时再次放下了数艘火船,而这一回无法顺风的他们甚至都让几名贼人亲身驾着船只一往无前地冲向官军,直看得众人更是一阵惊恐。
眼见火船迎面而来,那些厢军是彻底着了慌了,唯有本能地朝着火船疯狂放箭,但因为目标太小,他们又慌了手脚,这些箭矢几乎全落到了空处。
随着砰的一声闷响,第一艘火船终于重重地撞在了最靠前的那艘兵船上,那船上早已火焰升腾,此时迅速就蔓延了过来,而那名控船的贼人却在两船相撞的瞬间已经纵身跳进了江水之中,不见踪影。
而这时候,东边那些挤作一团的小型战船早已被烈焰包围,官军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响彻夜空!
本以为能一战功成的江州官军刚与敌人有所接触就已吃到苦头,被当头就敲了一记闷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