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当孙途于次日来到青州城北,看到那所谓的军营和厢军官兵时,整个人还是愣怔了良久,才极其艰难地接受了眼前的事实——
面前的军营就跟难民营似的,只有寥寥数座营房,除了前方那用木栅栏搭建起来的充作辕门的所在外,就没有其他的围墙门户了,虽然门前确实有几个军卒守在那儿,但只看他们那有气无力的模样就知道只是虚应其事罢了,真有人想要偷入军营应该费不了多少力气——当然,以这军营的情况来看,也没有人会花心思偷进其中。
至于军营里头,此时却是静悄悄的,只有两三个人影在其中走动,别说操练了,就是像江州官军那样的日常活动都看不到。这所谓的青州厢军军营此时看起来完全就是个破败的空营啊。
在连续呼出几口浊气后,孙途才拍马上前,而他们的到来也立刻引起了四个守卒的戒心,他们立刻就举起了手中长矛喝道:“军营重地,闲杂人等还不退下!”
这时自然是不必由孙途亲自应对的,便有一名江州兵上前一步喝道:“大胆,这是新任青州都监孙将军,你等还不速速行礼拜见?”而孙途也已把自己的印信给取了出来,亮给了他们过目。
在五月底炽烈的日光照射下,那颗朝廷颁下的金印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直看得四名守卒的眼睛都发直了,片刻后才明白过来,立时跪地参见:“小的拜见孙都监,不知都监驾临多有不敬,还请将军责罚。”
“起来吧,你,带本官入营。”孙途并没有为难他们的意思,指着跟前一个三十来岁,面带饥色的军卒吩咐道。几人不敢怠慢,赶紧手忙脚乱地把身后的木栅栏给搬到了一旁,再由那被点到的军卒头前引了孙途进入这一片其实占地相当不小,足有十多亩的厢军军营。
这许多人大摇大摆地径直入营自然就吸引了营地里所有人的注意,可出人意料的是那几个兵卒都没有上前盘问的意思,只有一个撒腿往后跑去,来到唯一那一间还算像样的营房前才止住了步子,然后便高声禀报了几句什么。片刻后,两人先后而出,头前的是个足有八尺许,如铁塔般壮实的大汉,跟在后头那人与他相比则稍显瘦弱了些,可是当孙途、鲁达两人看到他后,神色先是一呆,继而便激动地一踢战马,迅速朝着对方就迎了上去。
那位落后一步从营房里出来的男子也很快露出了惊喜之色,身形一晃已快步迎了上来,等孙途他们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他也已经冲到二人跟前,抱拳欢喜道:“孙三郎,鲁……兄弟,想不到一别两年,你我再相逢时竟是这青州!”
这位能让孙途二人表现略有失态的,正是他们的老朋友——当初的八十万禁军教头,豹子头林冲。
也是直到此时,孙途才想起还有这一节呢——话说在两年前,林冲因为受到了高俅父子的威胁惶惶不可终日,生怕为其所害。当时就是孙途出手帮他,通过童贯的关系才把他从东京调到了青州任副团练一职。只是时过境迁,之后又遇到了太多变故,孙途便把此一节给彻底忘了个干净,甚至连自己被调来青州后,都没有想到在这儿还有个好朋友呢。
“林兄,真是想不到啊,你我居然会在这等情况下重逢。”孙途忙一把扶住了他:“你我之间就不必多礼了。”有林冲在此,自己想要掌握青州军权可就又多了几分把握了。
鲁达也很高兴地拿手用力地一拍林冲的肩膀:“林教头别来无恙啊?你在这青州军营里没少吃苦吧?”
林冲谦和地一笑:“虽然此地确实不如东京富贵,但我在这儿倒还过得安逸,至少不用担心被人算计陷害了。”他一向是个不争淡薄之人,只要能平平安安地和妻子过日子就比什么都强。
说话间,杨志等几人以及那名军汉也已走了过来,后者更是在打量了孙途几眼后,方才抱拳道:“敢问阁下可是新任都监孙途孙将军?”
孙途一边打量着对方模样,一边点头道:“正是本官,不知你又是……”
“末将青州厢军都虞侯齐得胜见过孙都监。”这位倒是个实在人,说着已单膝着地行下了军中大礼。而林冲则在稍微愣了下后,也赶紧跟着拜了下去:“青州厢军左营指挥使林冲见过孙都监。”
孙途见连林冲都行此大礼了也不好太摆架子,就忙上前一手一个将他们给搀扶了起来:“两位不必如此多礼,快起来说话。”
两人应声而起后,林冲又是一阵感慨道:“之前我虽已听说这次新来的都监叫孙途,却只当是同名同姓之人呢,想不到真是三郎……真是都监你来了。”双方地位差距拉开,他明显就有些拘谨了起来。
孙途此时也不好当了其他人的面让林冲不要太客气,便只能谦虚一句:“不过侥幸立下了些功劳,又有朝中高官保举,这才得以升任都监。”
林冲却高兴地道:“孙都监过谦了,凭你的为人本事在几年里升为都监也在情理之中。相比起来,倒叫末将汗颜了,两年下来,却依旧只是个小小的都虞侯。”
说话间,几人已进了他们身后的那所营房。这里头的摆设也相当简单,只有一张大桌子,几条木凳而已,在桌上此时则摊着一张简陋的羊皮地图,外加两只水碗,一把茶壶而已。
见孙途他们打量房中之物,那齐得胜便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倒叫都监见笑了,这营里实在没有像样的地方招待你们。就请不要嫌弃,先坐下喝口水解解乏吧。”说完又跑出去叫人取来了几个粗陶大碗来摆到了桌上。
趁此机会,孙途则问起了林冲在青州的情况,对方便笼统地说了句一切都还过得去,最后才有些喜悦地加了句:“我家娘子在去岁为我添了个麟儿,总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哦?那当真是要恭喜林兄了。”孙途一听也不禁高兴地笑了起来,鲁达更是接话道:“如此喜事,洒家是一定要去登门道贺的,到时林教头你可得准备些酒菜款待我们才是啊。”
“那是当然,只要鲁兄和孙……都监能去,我一定好酒好肉地款待你们。”林冲忙答应道。
叙了这一番旧,又喝了两口寡淡无味的凉水后,孙途这才看着两个新下属入了正题:“既然我如今已是青州都监,有统率青州官军之权责,那有些事情还是需要问一问你们的。为何这军营竟破败到了如此境地?还有,按朝廷规制这一州厢军当有三千之数,即便再有短缺,也该有上千人吧,为何如今这营里却只有区区十几人而已?其他人都去了哪里?还有,这厢军中的其他官员呢,他们又在哪里?”
“这个……”林冲暂时陷入了沉默,反倒是齐得胜少些顾忌,反问道:“难道孙都监你没有听慕容知府把一切事情都交代明白吗?因为朝廷拨饷不足,我们厢军只剩下不到六百人马了,而那些人如今也只是在杜指挥的号令下才会来营中集结,其他时候都在外务农做工养家糊口。至于军中将领,也只剩下了几个都头和都虞侯而已了。一般情况下,就末将与林冲二人在此守着……”
这话听得孙途眉头频皱,他虽然已从黄文炳那里知道了军中大有问题,可依然没想到这问题会严重到如此地步。如今的青州厢军哪里还能称作军队啊,完全就是一盘散沙了。
随后,他又想到了一点什么,看向林冲:“林兄,我记得当初朝廷调你来此是当副团练的,怎么现在却成营指挥了?”
林冲便是一声苦笑:“这些官职只是个差遣而已,倒也没什么相干。因为青州现在并无乡兵,所以我就被调拨到厢军里任一营指挥。这还是多亏了齐将军他帮忙,不然……”
“哦?”孙途若有所思地看了齐得胜一眼,后者叹了口气道:“其实末将之前就是这青州团练,之后才被调来厢军中人都虞侯一职,而林将军他一身武艺极其出众,我实在不忍他无用武之地,这才想法儿把他也调进了厢军中,却有些委屈他了。”
林冲忙说自己并不觉着委屈,但孙途却看得出来,两人其实都挺憋屈的。无论是谁,好好的乡兵主将被调到其他人手下听用便已有些无法接受了,何况他们此时手下更几乎无人可用呢?
“哼,看来这青州厢军的情况确实已经到了刻不容缓,必须立刻解决的时候了!”孙途眉头深深地锁了起来:“既然本官奉调来此,就该为此做些事情!不然恐怕这青州百姓的日子将更加难过,而有些人也将更加的肆无忌惮!”
就在他说出这番话来的同时,外头突然就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听声音来人还着实不少,随即,掩着的营房房门就被人突然用力推开,一个声音就在外头忽然响起:“齐得胜,林冲,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竟敢随意放人入军营,你们难道忘了本将之前的军令了吗?”
孙途扭头望去,就看到一个五短身材,却很是强壮的军汉正嚣张地站在门前,其背后则立了好些个手持刀枪的壮汉,草草一算,怕是有七八十人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