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乍起,吹皱了一湖碧波,也吹得外头的酒幌迎风招展,这让坐在柜台里的朱贵不觉略略皱起了眉头,轻声道“恐怕今日是不会有客人上门了。”
朱贵的这家酒店开在离着梁山山脚还有五六里外的官道之旁,平日里倒是生意不错,并因之成为梁山泊安插在外的一个重要眼线与耳目,他们往往能在威胁到来前就在第一时间将消息通传回去。
已经开了超过十年酒家的朱贵今年已三十有五,身量颇高的他却显得有些瘦削,再加上唇边的两撇胡须,就更给人一种如竹竿般干瘦的意思来,因而就有了个旱地忽律的绰号。
正因为开店十年,经验丰富,所以在看到这阵风后他便判断出很快就有一场大雨到来,再加上临近黄昏,接下来就更不可能有客人上门了。可就在他这句话出口后不久,一人却迈步走进了店内,却叫几个伙计露出了窃喜的偷笑。
本来朱贵还打算自嘲地说几句什么的,可在看到来人的模样后,脸上招牌似的笑容顿时一收,眼中更是流露出了惊诧之色,神色一动间,便已给边上的伙计打了眼色,让他们几个立刻出去在店外守着。
这些伙计在看到来人后也是一呆,但很快全都反应过来,急忙快步而出,不但盯住了前方官道,更连后方山寨以及水泊那边也都照看住了,以防此时突然就有寨子里的兄弟跑来见到不该见的人。这些伙计也是跟随朱贵多年的兄弟,所以此时自然是完全站在他这边的。
直到把人手都派到外头,朱贵才神色凝重地看着面前这个笑吟吟的矮胖男子,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我这个当兄弟的想念哥哥特意前来拜见有什么问题吗”来人正是笑面虎朱富,也就是朱贵的嫡亲兄弟。这两兄弟虽然同父同母,但这长相却是差别极大,要不是他们自己承认,恐怕是不可能有人能将他们认作亲兄弟的。
“你你也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当日既已归顺官府,那就是我梁山泊的敌人了,你就不怕落到他们手中吗到时就算我想保你,都没这个本事。”朱贵满是担忧地说着,似乎想要即刻将人打发离开。
“哥哥待我还是跟从前一样,小弟实在是惭愧啊。但你放心,来见你之前我已经查看过附近了,暂时不会有人前来。而且看着就有大雨将至,山寨里的人也不会挑这个时候冒雨来此,所以我应该是安全的。”朱富又憨厚地一笑,这才拖过一张凳子,就在柜台前坐了下来。
见他这副表现,朱贵很快就想到了什么“你来此怕不光只是想看看我吧,到底还有何计较,你我兄弟之间有什么就直说吧。”
“哥哥果然了解我,既如此,我便直说了。”朱富回头扫了眼店外,发现其他人都不曾留意这边,方才轻声道“我是来救哥哥脱离苦海的。”
“嗯你这是何意”朱贵皱起了眉头,有些不解道。
朱富看着他道“哥哥还不明白吗,留在此处当个梁山贼寇能有什么前途,难道哥哥打算一辈子就这么蹉跎下去吗你就没想过摆脱眼下的环境,堂堂正正地做个人”
“你你是奉了官府之令来当说客的”直到这时,朱贵才明白过来,神色惕然道“你当初可也是梁山寨子里的兄弟啊,现在居然不顾义气要与山寨众兄弟为敌了吗”
“呵呵,义气”回应他的是朱富不屑的冷笑“哥哥你还真与他们讲义气,可他们又和你我讲义气吗要真讲义气,他们会把哥哥你丢在这个地方放风一旦官府出兵杀来,你这酒家便是他们第一个要拿下的所在,哥哥你觉着自己逃得了,觉着他们会为了你不顾一切救援吗”
这几句话问得朱贵顿时一呆,他还真没细想过这等安危问题呢,现在被兄弟揭破,心头自然是一紧。朱富见状又继续道“哥哥难道到今日都还没想明白那宋江等人为何会做此安排吗说到底还不就是对你不够信任吗因为你压根就不是他们的人,他们也从未真把你当兄弟看。
“哥哥你且仔细想想,当初晁盖等人上梁山时王伦头领和你们几个兄弟是怎么待他们的,结果又换来了什么他们鸠占鹊巢不说,还杀了寨子里的诸多老兄弟,现在还有几个当初的兄弟活着的除了你和杜宋两个哥哥,以及这酒家里的几个老伙计外,你还见过其他人吗”
有些事情不细想也就罢了,现在经朱富这么一提醒,朱贵再仔细一想,果然心下就是一阵发寒。确如自家兄弟所言,这些年过去,寨子里的老弟兄早已死的死逃的逃,就算没走的,也都彻底被边缘化了。
就拿自己来说,多少还有点用处,却被安排在这远离山寨的酒馆里做个眼线,如今寨子里任何事情都与自己无关了。至于杜迁宋万两位老兄弟,虽然还在山寨,可几乎没有任何职权在身,说是头领,其实也和喽啰没多少差别了。
而真要说起来的话,他们三个才是在梁山最久之人,当初王伦初建山寨时他们便已在此,结果几年下来,他们几个在此都快没有立足之地了。而究其根源,就正如朱富所说,只因自己并非晁盖或宋江的人。又或者再往深了想一步,他们还担心自己几个心怀怨恨,想着为王伦报仇呢。
只看朱贵神色间的变化,朱富就已猜出其心中已然开始动摇了,这让他也不禁大生感慨,孙都监果然厉害,居然能轻易把握住自家兄长的心结。不错,这番话他朱富是不可能想得出来的,一切全是由孙途所教,他不过是把意思传达过来而已。而朱贵,便是孙途挑起梁山内部矛盾的一个关键点。
见兄长已然动摇,朱富又打铁趁热道“哥哥,留在此处最终必然死路一条,你又何必为了那些家伙把命都搭上呢我可是记得清楚,十多年前,当你离家时所想的不过就是开一家酒店聊以度日而已,可现在呢,你这酒店是开起来了,但却以之害人,这真是你当初所希望做的事情吗做兄弟的是绝不会害你的,此时弃暗投明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你是让我随你去青州投靠孙途他会接受我这样一个贼匪出身之人”只看他问出这话来,就说明已然彻底动心了。
朱富忙道“哥哥能归顺官府,孙都监自然是很欢迎的。不过若这么过去,且不说容易受人怀疑,就是梁山那边怕也不肯甘休啊。所以,以我之见,哥哥应该借着眼下的身份先立下功劳来,然后再归顺朝廷。到时博取一个功名官职,岂不比现在做贼要好得多”
朱贵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兄弟,他也不是蠢人,此时已经从对方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些用意来。他此来可不光只是想劝自己弃暗投明,更是有用到自己的地方啊,这应该才是其冒险来此的真正目的吧。
朱富却比自己兄长更机灵些,一见其面色微变,就猜到了他的心思,便即道“哥哥,实不相瞒,我此来确实是受孙都监所托,希望能将你说服归顺。同时孙都监也还有更大的图谋,但此事确实有些凶险,若哥哥你不想以身犯险,做兄弟的是绝不会逼你的。你可以现在就随我离开此地,返回青州。到时我就算把如今的官职让给你,也一定会求孙都监赦免你的罪名,让你当官的”
他这番话还真说得情真意切,也让朱贵心下一阵感动,当下就在一阵犹豫后,终于是把牙一咬“好,我便读这一把,答应你归顺官府,同时留在梁山为内应就当是报当初王伦寨主的知遇之恩,报他当日被害之仇”
朱贵说到底依然只是个草莽中人,最看重的就是兄弟义气,相比起来,他弟弟朱富就要奸猾得多了。正是因为足够了解自己兄长,他才会来此一招以退为进,从而彻底说服对方。
现在见朱贵已然拿定主意,朱富自然是一阵欢喜“那哥哥可要小心行事了。还有,孙都监有些事情想要嘱咐哥哥于暗中去做”说着,他把声音压得更低,把孙途的意思细细道来。
只这一番话却听得朱贵又是一阵心惊,脸色都有些变得青白了“你他们果然是好阴险啊”这时,风雨大作,风带着丝丝细雨从大开的店门处进来,直吹得朱贵不自觉打了个寒噤,虽已入春,天却尚凉。
“梁山难破,有时必须用些非常手段。何况那些家伙平日行事也不见有多光明正大,这不过是报应而已。”朱富当即解释了一句。
朱贵沉吟片刻,终于再度点头“那我便试试吧,只希望真能有所成效才好。”
当天彻底黑下时,酒店已然关门,而朱富则趁着这个雨夜已悄然离开,返回青州报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