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梁文盛收到了两淮盐司淮安分司衙门的公文。
满脑子纳闷的梁文盛打开公文,大致的扫了几眼,一下子被惊呆了。这怎么可能,二十条船中搜查出三包私盐。三包私盐价格不到十两银子,要说庄同知或是季九德为了这十两银子,去冒生命危险夹带私盐,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而且还是去江南贩卖私盐,这更不可能。因为山东本地也产盐,距此不远就有两个盐场,而且价格比江南还要便宜。退一万步来说,即使他们要冒着被砍头的危险去贩卖私盐,也不会舍近求远,去江南贩卖私盐。更不会弃贱买贵,就算再不会做生意,也不会这么傻。
既然不是他们两人所为,肯定就是中了别人的圈套,被人陷害了。他们两人只是他的下属,很多事情都是奉命行事,不可能得罪两淮盐司的人。
至此,他马上想到了这次的事情是针对他来的,决不是像表面上这么简单。重要的是,现在他一下子失去了两位亲手提拔起来的自己人。这等于失去了左膀右臂。
梁文盛努力回想着自己来莒州上任以来的所有的大事小情,他来之后,可以说做了许多大事,提拔了一些人,同样也打压了一些人,得罪了一些人。尤其是刚上任时的粮荒案,齐家、张家、刘家被打压,尤其齐家最惨,如今齐威福已被处斩,齐鸿烈流落外地,齐家其他家族肯定对他恨之入骨。其他的一些乡绅、胥吏也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打压。迫于他手中的权力,这些乡绅、胥吏肯定对他恨之入骨,背后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他的把柄,找他的小辫子。只要有机会,他们肯定会随时扑上来。
要知道,在一个州县的权力上层,可以分成三个集团,分别是官员、胥吏和乡绅。当其中两者联合起来,第三者必然要倒霉。当然要是三者相互勾结,倒霉的必然就是老百姓。
通常来说,胥吏和乡绅因为都是地头蛇,自然较官员这样的外来户更近一些。所以天下的州县只有两种情况,一是乡绅和胥吏勾结,把知州或知县坑得尿血;另一个就是知州或知县也入伙,大家你好我好大家好,一起发财,一起鱼肉乡里,把老百姓坑得家破人亡。
当然有的时候,遇到那种强势的知州或知县,会把胥吏和乡绅都收拾得服服帖帖,只能夹着尾巴配合着,等熬过这一任,大家欢天喜地、敲锣打鼓的礼送他离任。例如后来的嘉靖朝的海瑞海大人,就是一个典型例子。至于乡绅和胥吏对立的情况,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大家在一个地方世世代代的生活,早已是盘根错节,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遇到事情还要相互帮忙,怎么也要互留几分情面。
梁文盛觉得他虽是一个强势的知州,但来的时间太短,发展太快,还没有把这些胥吏、乡绅收拾服帖,他们还没有学会夹着尾巴配合。这些乡绅胥吏是要联合起来准备坑他,现在是利用州衙去江南买粮的机会先把他的人搞掉,然后再来搞他。
梁文盛是一个做事非常有条理的人,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他在上任之前就先派长随来暗访就可以说明这一点。他来上任之后,就对州内的乡绅、胥吏、豪门、大户的背景,都了解一遍。什么人能动,什么人不能动他都了如指掌。
接下来梁文盛把有可能对他下手,或是对庄文宣、季九德下手的胥吏乡绅想了一遍。对于的这些乡绅胥吏的套路他现在基本上摸清楚了,他们最多也就是造个谣,闹个事,然后浑水摸鱼,从中渔利而已。要说让他们买通江南的两淮盐司衙门的人,背后里下黑手坑他一把,这些地头蛇还没有那么大的能量。
既然不可能是本地的胥吏乡绅所为,那又会是谁呢?梁文盛想了半天也没有理出个思路。
这时候梁文惠提醒道:“大人,你还记得上个月少爷买镜子那件事吗?那个扬州陆家就是扬州十大盐商之一,要是与盐粘上边的就只有他了。”
经过梁文惠这么一提醒,梁文盛马上想起来了,当时这个件事确实让陆家吃了一个很大的亏。莫非是因为这事得罪了陆家?说起这事还与周家何家都有关系,在当时的竞拍土地中,陆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土地,可以说既丢了面子,又赔了银子,陆家肯定怀恨在心。陆家大公子在周记百货怒砸镜子就足以表现出他的态度,很明显是公然撕破脸了。
理清楚了这一点,他赶紧派人去请何志远来衙门一起商量此事。
当梁文盛把这件事的所思所想,对说何志远说明白后,何志远马上也想到此事必定是陆家所为。心中想道这次的事情如果让陆家得逞,梁大人必然会被解职。这些盐商能量大的很,要是在朝中一番操作换上他们的人,何家镇的筑城之事必然会受到影响,到那时如果成了烂尾工程,那些买到地的商家必定要求还地退银子,那个时候银子已经花了大半,周家与何家即使能退还一部分,也必然元气大伤,其他的商家还不把他们生吞活剥了想想都觉得可怕!
于是他十分肯定地说道:“梁大人,此事必定是陆家所为。这些大盐商哪一个不是与盐司衙门有着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这次一定是陆家买通了盐司衙门,然后背后下黑手。明面是冲着庄同知和季司吏,暗地里是针对大人您。我相信盐司衙门弹劾大人的奏章已经在去往京城的路上了,他们就是想让你下台。”
梁文盛说道:“这一层我也想到了,他们最多参我一个用人失察的罪名。现在的关键是明明知道他们是在陷害,但却找不到证据。”
“大人,我觉得不管怎样先去淮安,见一见咱们的人,要找证据也需要从那里入手。还有那二十万石粮食也要先运回来,南方潮气大,放时间长了这粮食就发霉变质了,受损失的还是我们。”何志远提醒道。
“是啊,必须先去一趟淮安。哎!现在的关键是若大的州衙内派不出合适的人去与之交涉。”梁文盛确实派不出合适的人去淮安交涉,按道理说,刑房司吏去交涉最为合适,但此人是个见风使舵的吏员,现在看着梁文盛要倒霉,他背后说不定使什么坏呢,让他去梁文盛一百个不放心。
何志远看他为难的样子,知道衙门中这些胥吏的尿性,这个时候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还想着为他去卖力,那是不可能的。于是他说道:“大人,还是我去一趟吧。大人写封信我带去,要是南直隶那边大人有熟人的话,也最好带封信过去,看能不能先把粮食和人带回来。”
梁文盛听说他要去,要论办事的能力他倒是不怀疑,但从外貌看太年轻了,盐司的人未必会看得起他,于是说道:“你和文惠一起去吧,两个人还有个照应。要说熟人,倒是有一个。南京户部员外郎林大人与我是朋友,我写信请他出面,就是不知道盐司衙门给不给林大人这个面子了。”
梁文盛知道南京户部也算有点实权,但员外郎是一个五品官,盐司衙门的都运使是从三品,即使同知也是四品,这些品级高而又有实权的大员们,未必能给一个五品的员外郎面子,但总得要试一试才知道。
何志远知道梁文盛这是担心自己年轻太小,人家会轻视他。觉得和他的长随一起去也是个不错的主意,所以也就同意了梁大人的意见。接着他又提醒道:“大人,这事其实也可以和沂水凌知县知会一声,现在他的十万石粮食也被扣着呢,他说不定能想出更好的办法。”
梁文盛经他一提醒,大悟地说:“嗯,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凌知县是通州人,又是进士出身,对京城地面肯定比我们熟悉,想必认识一些京城大员,即使不指望他们出力,探听一些消息也是好的。而且他现在还指望我们的三十万两银子呢,要是我们这边出了问题,他到嘴的肥肉就要丢了,一定会着急。”
何志远考虑一会又说道:“梁大人说得对,多条路都要试一试。这一次我去淮安还准备带上徐得田和马五两人,一路上也安全一些。顺便探听一些陆家的消息,这些盐商与盐司衙门之间肯定有见不得光的勾当。只要能找出一些对他们不利的证据,我们就可以来个‘围魏救赵’。”
“围魏救赵?你是说我们找出他们的把柄,也给他们来一刀,让他们感觉到疼,他们只能主动放弃,逼迫他们放船放人?”梁文盛手指在桌子上慢慢的叩着,思索一会又说道:“你的这个主意不错,我听说盐司衙门与巡盐御史历来不和。我在给林大人的信中也提一提这个想法,他在南京户部,与扬州相隔不远,知道的事情会更多,想必能找出可行的办法出来。”
接着梁文盛用手指猛叩一下桌子,脸上斗志昂扬,说道:“事不迟疑,何公子你也赶快回去准备一下,我也马上写信差人快马送给林大人。我明天让梁文惠带上书信直接去何家镇,事情紧急,我就不去送你们了,你们明天就出发!”
“理当如此,我也马上回去准备一下,明早就在何家镇等梁长随一起出发。”何志远答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