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节那晚宫里流了不少血,听说当日搬梯子的小太监没一个活下来,帝王之怒,岂是他们能够承受的。
岳金銮一病便是大半年,临到年关,人才勉强能走动。
年三十的家宴,她没去,年初一也没回岳家,因为人还没养好,根本吃不消路上劳顿。
但总之是过年,岳金銮还是换上小红袄,抱着镜子看了半天,才敢撩起额前的碎发。
她那天不光摔了,还被地上的石子磕破了头,如今留下一道好深的疤痕。
痂落了,疤陷在肉里,皱巴巴的。
她花了太医多少辛苦才捡回一条命来,能只留下个疤就不错了,可小姑娘爱美,岳金銮看着看着,眼泪断了线地往下滚。
“郡主,三皇子来看你了。”灯草的声音从外间传来。
岳金銮连忙擦干脸,用白纱重新裹住头,装作病还没好的样子,抱着汤婆子往被窝里缩。
“知道了,让他进来吧。”
她说完,脸往汤婆子上贴了贴,像是围着火炉卷尾巴的小狸子。
殿里烧了好几个火笼,温热如春夏之节,岳金銮身体虚空,仍觉得冷。
她病的那阵子,昏睡了一两个月,每日都用参汤吊着,除了汤药什么都灌不进去,昏沉浑噩,像被强行系在躯体上的一缕魂,不知饥饱,只知疼痛。
人硬是瘦了十来斤,醒的时候手腕细地把骨骼的形状都凸露了出来。
太医说,便是醒了,半条命也没了,好在年纪小,日后好生养着或许还能痊愈。
打那以后,岳金銮从不怕冷的小火炉成了畏畏缩缩的病猫。
窗外北风一啸,她骨头缝都咯吱叫。
秦恕轻步走来,见岳金銮埋在被子里,姮娘为她扎了两个小揪揪,比前阵子总是散着头发看上去精神多了。
他伸手把被子拨开,眼神掠过她眼角的红,“哭过了?”
岳金銮抱着小火炉无精打采,“没有。”
“头还疼不疼?”秦恕没有深究,话锋轻转,“药也按时喝了?”
她现在有头疼的毛病,也是当初摔了的后遗症。
岳金銮答:“不疼,喝过了。”
打从她生病,皇帝的心情就没好过,宫里没有喜事,秦恕择母的事情
也被耽搁下来。
不过太后很看重他,现如今他已经不再是两年前那个任人欺负的小狼了,皇帝也开始多多关注这个儿子,宫里的人都将他当作正经主子看待,再没有人敢怠慢他一分。
秦恕的棋下得很好,年后几日无需早朝,皇帝常常召他去承明殿博弈。
因此秦恕大多晚上才能来看她。
岳金銮为他高兴,有时也怕见秦恕,他太关心她了。
从她生病起,秦恕就像变了一个人,她的大事小事甚至琐碎都要亲自过问,那份关心厚重得让她无所适从。
秦恕安静地陪了她一会,他坐在床沿上,腰部以上的身体被床幔所掩,朦胧的纱质软化了他日益冷峻分明的眉目骨骼,将他不经意从眼底散出的寒芒温温拢住,以便在岳金銮面前,他能保持时时刻刻都是温和沉柔的。
岳金銮的目光只及他腰上名贵的玉带,便凝滞不动了。
她养得小孩现在过得很好,没有她的帮忙似乎也不错。
她的目的算达成了吗?
岳金銮一阵出神,秦恕指尖落在她鼻尖,轻刮了下,“跟我出去看烟火?”
岳金銮这才想起今日皇帝安排了烟火表演。
为了能让在殿里休养的她也看见,甚至表演的地方就在眉寿殿附近。
她病了这么久,好久没看过烟火了,心下一动,点点头,“好呀。”
她朝外面叫道:“姮娘,扶我出去看烟火。”
话音刚落,人被秦恕抱起来,他把她搭在肩头,一手托着她腿,一手从边上扯过小红斗篷,将岳金銮整个人罩住,轻轻护着她的头颈,“我抱你去看。”
姮娘她们在廊下搭了桌子椅子和火笼,两侧挂着风帘。
岳金銮还是冻得咬紧牙,秦恕默不作声把她搂得更紧。
三皇子喜欢抱郡主,眉寿殿的宫人都见怪不怪了,岳金銮坐在他身上,脸有点红。
十四岁的秦恕又长高了,她纤细的双腿搭在他腿上,脚尖都触不到地。
他双手环着她的腰,完完全全把她圈在怀中,修长十指看似虚拢着她的手,只有岳金銮知道他握得有多紧。
太紧了,她手心都出汗了。
“——秦恕。”
她小声叫他的名字,咬字软绵绵,像咬着云朵。
秦恕:
“嗯?”
岳金銮问:“你要不要把我放下,让我自己坐?”
秦恕沉默片刻,温柔地说:“不要。”
岳金銮:……行!
烟火好看至极,在整个宫廷四四方方的上空极尽绚烂,一朵叠着一朵,像永生的花,隆隆炸开的声音伴随着小宫人惊喜的尖叫,唤醒了宫里沉寂了大半年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