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金銮睡熟了,秦恕起身,小心翼翼托住她的头,将软枕代替手臂放在她颈下。
姮娘悄然无声在外殿等着。
见秦恕走出来,连忙行礼道:“三皇子,贵妃娘娘已在正殿等您了。”
秦恕点头,跟着她去了正殿。
快要到宫门落锁的时候,眉寿殿大部分的灯火都已熄灭,姮娘手中提的小灯在风中轻轻摇曳,拽出一笔如烟火留痕般的明灿。
岳贵妃未曾休息,一手抵着额角,一手执着岳金銮去年作的诗文稿纸看,纸上小字棱角锐利,煞有风骨,褪去从前稚气,期间变化不过寥寥几月,实在是奇怪。
她看得入神,连秦恕来了都未曾发觉,秦恕便在珍珠帘外静候。
姮娘等了一会,小声提醒,“娘娘,三皇子来了。”
“几时来的,我都没发觉,快请进来。”岳贵妃将诗文妥善敛于一只彩绘漆木小匣中,匣面上画着活灵活现的小狗扑蝴蝶,专门用来放置岳金銮的课业。
片刻后,姮娘为坐于左侧上首的秦恕奉了盏茶,然后退去帘外。
正殿中仅有岳贵妃、秦恕与姮娘三人。
静得可闻灯花爆开时的“哔剥”声。
岳贵妃亲自起身,用银捻子挑开缠绕的灯芯,眸底清泉在灯色下漾着笑意,“小恕,你可想好了?”
“若是想好了,我明日便同皇上说,只是你往后半身血脉,得姓岳。”
不姓苏。
秦恕面沉如水,听闻“岳”字时,长睫徐徐低垂,“我已意决,如贵妃娘娘所言,往后我半身血脉姓岳,乃是秦岳之子,绝无虚言。”
岳贵妃目色柔软,“——你的决心,是因为阿柿?”
她笑了笑,自问自答:“为了阿柿也好,为了苏氏也罢,只要你是真心所付,我信你。”
她招手,“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我的孩子。”
秦恕虽才十四岁,但个子已比贵妃要高,岳贵妃一阵恍惚,轻叹:“你都长这么大了,小时候你被阿柔抱在怀里的时候,还只会吮指咿呀呢,不提了……小恕,你也看看我。”
贵妃道:“往后我便是你的倚仗,是你的母妃了。”
她的声音低软的像风雪婆娑中的月色,始终保持着她
独一无二,不被风尘所染的温柔。
秦恕撩起眼帘,仔仔细细将岳贵妃打量,“母亲。”
岳贵妃一愣,“你叫我什么?不用,你若是不愿意,不必叫我母亲,你的母亲仍可是苏怀柔,只需在外人面前,尊称我一声便好。”
贵妃是个极少强求的人。
她知道苏才人在秦恕心中的分量,不愿意他受委屈。
她是养个儿子,又不是养侍臣门客。
“儿臣叫您母亲。”秦恕扬唇,长眸里敛尽平时冷意,温沉道:“苏怀柔是儿臣的母亲,您也是,养之恩,育之恩,儿臣绝不会忘。”
他深深一揖,“您永远是儿臣的母亲。”
秦恕走后,姮娘扶着岳贵妃进内殿休息。
“好在三皇子是个心性儿好的,旁人都说他心冷,我看不见得,今日他改口叫您母亲,足见诚意,贵妃娘娘您没挑错,这孩子一准好着呢。”姮娘边帮贵妃卸下钗环边道,心里热乎劲儿一起,夸秦恕夸得甚是上头。
岳贵妃对镜笑道:“那是因为阿柿。”
姮娘嘴角上翘,“要不怎么说咱们郡主人见人爱,生下来就不同凡响,三皇子往常和她最生分,而今也疼她疼得要命。”
“他们要好,我看着也高兴。”
岳贵妃摸摸平坦小腹,“外人看着岳家如何鲜艳,实则都是挑在刀尖上的荣华,我自打入宫起,不敢行差踏错一步,与人为善,还是防不住那些歹毒心肠。阿柿如今成了这样,我膝下再无子傍身,只怕无法护她长大。这隆恩盛宠,看着是泼天的权势,却把人一步步往悬崖上逼,皇上越爱重我,我心中越怕。”
姮娘鼻酸,硬邦邦道:“娘娘莫怕,宫外有大将军撑腰,皇上又是真心爱护您,这世上邪祟谁敢近身,谁便是个死字。”
岳贵妃怔怔,“我只愿阿柿平平安安,还有……肚子里这个。”
·
一觉醒来,便闻巨变。
岳金銮靠在枕头上半天没反应过来——
秦恕成她表哥了?
她晕头转向从姮娘口中得知,今早岳贵妃去找皇帝,要当秦恕的母妃。
皇帝无条件同意。
于是半个时辰后,秦恕就在眉寿殿正殿拜见母妃了。
姮娘笑吟吟问:“往后三皇子便是你的表哥了
,要更亲上一层,这同辈里,再没有比他和你更亲的人了,您开不开心?”
岳金銮:“……说不上来。”
一睁眼情郎变表哥,亲上加亲,给谁谁都懵。
姮娘把她抱起来梳头,往她额角敷上冰冰凉的药膏,“三皇子这会还在正殿,你也得起床去拜见拜见表哥才行。这是他一早让人送来的药膏,据说用尽了天下灵药,光是搜罗就花了不少财力人力,一敷保管什么疤都祛了!”
岳金銮找错重点,“他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
姮娘:“皇上赞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