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吃饭吧,我很快就回来。”
陈芸扭头对郑卫华说,对方看了她一会,点头说好。
村子中央有个广播房,房子外面竖了跟长长的竹竿,上面绑着大喇叭。这就是平时播报通知的地方。
广播房的钥匙在支书那,陈芸和三娃妈过去的时候,支书家刚好开饭。
“你们怎么来了?”支书老婆看到她俩一起有些惊讶,印象中这两人似乎并不熟悉啊。
“兰婶。”陈芸对她笑着说:“支书在家吗?我们想借广播站的喇叭用用。”
“在。”支书老婆侧身让两人进来,又问:“用那个干什么?”
村里的大喇叭用的频率并不高,一般村里有事情要通知的时候才开,至今为止还没有私人借用过。
“哦,三娃妈之前说了我一些坏话,她现在醒悟了,觉得很对不起我,觉得私下里道歉很没有诚意,所以准备用喇叭来公开道歉。”
支书老婆听闻,像是见到什么奇葩一样看了看三娃妈。
三娃妈脸蛋涨红,又不好说陈芸是在放屁。
被人知道她是被逼着不得不道歉,那才是把脸都丢尽了。
“这事你们问老钱吧。”支书老婆不敢决定,带着两人进了屋子:“老钱,秀梅说想借村里喇叭用。”
钱支书正品着小酒,闻言放下杯子,问了同样的问题:“你们要喇叭干什么?”
陈芸便把之前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这种事情钱支书同样没遇到过,怎么现在道个歉都要大张旗鼓了?
想不通的事情索性放在一边,钱支书主要考虑喇叭能不能借。
他想了想,觉得可以,但是有个条件:“喇叭用的电池你们得自己出。”
“没问题。”陈芸一口答应:“三娃妈说她可以付钱。”
三娃妈想反驳:“我什么时候……”
“嗯?”陈芸睨了她一眼,面带威胁:“你之前不是说要给我一块钱吗?这钱我不要了,就当买电池了呗。”
陈芸笑着问钱支书:“一块钱够买电池吗?”
“我没……”
“够了够了。”钱支书笑得有些贼,也不喝酒了,起来从裤腰上拽下一串钥匙,从中找出一把,对两人说:“走吧,我带你们去。”
“好嘞。”
陈芸应了一声,拉着三娃妈一起,跟在支书身后。
走到广播房,钱支书打开大门,把话筒拿出来,打开试了试声:“喂、喂。”
外边的大喇叭刺啦了两声,随后传来支书的声音。
“是好的。”村支书关了话筒,让开地方:“你们来吧。”
他活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事情,觉得新鲜又有趣,所以不准备走了。
陈芸推着三娃妈走到话筒前,点了点下巴:“开始吧。”
钱支书再一次打开话筒,喇叭又响起刺啦一声。
三娃妈站在话筒前面,涨红了脸。
现实远比想象中困难,想象中她可以毫不在乎地道歉,说完走人就是了。
可等真的站到这了,三娃妈才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陈芸等了会,见她依旧沉默,上前一步关上喇叭。
她对钱支书说:“这个喇叭用电厉害吗?”
钱支书看了她一眼,领会了其中的意思。
他和郑卫华关系好,也不介意给他媳妇提供点方便,于是便点头:“挺费电,一节电池用不了多久。”
“听见了吧?”陈芸问三娃妈:“你要是再磨蹭下去,一块钱的电池都不够了。”
“你们抢钱啊?!”三娃妈咬牙,心里骂了她八百回,肚子里的苦水直往上冒。
“行了,你不用催我。”
她用一种烈士就义般的神情站在话筒前,握着话筒的柄,面无表情开口:“我是田秀梅……”
三娃妈说了一句就卡住,不知道后面要说什么。
陈芸告诉她:“说你因为什么编造了我的谣言,并且造成了非常恶劣的影响,现在已经知道了自己的错误,决心改正以后不会再犯。”
“知道了。”三娃妈木着一张脸,重新对着话筒说:“我是田秀梅,三个月前,我在上工的时候听丁二花说陈芸和郑卫华……”
“等等。”陈芸打断她。
三娃妈不耐烦:“又怎么了?”
“话筒还没开。”陈芸打开话筒,熟悉的刺啦声响起。
她往后退了退,伸出手,掌心向上,请三娃妈继续。
三娃妈盯着她看了两眼,扭头对着话筒面无表情重复着之前的话:“我是田秀梅……”
正是饭点,男女老少都在家里。
喇叭的刺啦声传来的时候,好多人还以为是要开会批.斗郑志强,毕竟他早上被派出所带走了嘛。
乡下没什么娱乐活动,实话说大家还挺喜欢开这种会的,看别人倒霉有助于放松心情。
结果支书喂喂了两声之后就没音了,他们等不到后续,还以为是喇叭坏了。
没过多久,喇叭又刺啦了一声。
第三次刺啦声响起的时候,大多数人已经肯定这喇叭出了问题。
结果没过两秒,大喇叭里竟然传出了一道女声:“我是田秀梅……”
田秀梅通过喇叭详细说明了自己是在何处何时,从什么人嘴里听到的有关陈芸的谣言,又把这些谣言传给了谁,别人是怎么说的,然后她又从之前那些人嘴里听到了哪些不一样的谣言。
总结起来可以编纂出一本《谣言的产生与传播过程》。
说完一番得罪许多人的长篇大论,田秀梅终于讲到了重点:“在和铁柱妈……陈芸同志沟通过后,我已经知道了自己的错误,不应该说人家是破鞋,对此我向陈芸同志道歉,我保障以后再也不随便说人家是破鞋。”
相比之前对于谣言现场描述的活灵活现,最后这一段道歉可以说不伦不类。
前后水准相差太大,让人轻易便能看出说话人满心的不情愿。
但这点陈芸并不在乎,她要的只是公开道歉对于其他人的威慑,让他们以后不敢随随便便造谣。
至于别人是否心甘情愿,和她有什么关系?
用广播来道歉的事情在前山村还是第一回,不少人觉得新奇,更多人好奇是怎么回事。
田秀梅说完最后一个字,立刻就要走人。
陈芸关上话筒,拉住她。
“我都道歉了,你还要怎么样?”
“还有要给支书的一块钱呢。”
田秀梅咬着牙,下颚绷紧,一字一顿道:“我今天没带钱。”
“那记得早点给啊。”陈芸又对钱支书说:“支书你也记着,要是三娃妈忘了记得提醒她,要不然等年底算公分的时候在上面扣。”
钱支书乐呵呵:“行,不会忘的。”
田秀梅活了这么大,今天可以说是最憋屈的一天。
明明是去套公道,结果反被人威胁着道歉,还要出一块钱。
一块钱啊!她上十天工才能赚到,这就没了,回去还不知道要怎么说!
田秀梅又恨又忧,打算回去和男人商量下,看能不能把这钱给赖掉。
她带着满腹心思打开门,就见广播房外面围了一群人,都是来看热闹的。
见到田秀梅出来,好多人打趣着问:“秀梅啊,你怎么道个歉都大张旗鼓的?”
田秀梅涨红了脸,感觉又羞又臊。
周围的人还在打趣她,田秀梅恼羞成怒就要发火。
火气还没来得及发,就有一人冲出来,一把拽着她往回走。
“唉,李老三来了。”
见田秀梅被拖走,一部分人跟上去瞧热闹,另一部分人则继续留在广播房。
广播房的钥匙可是在支书那,之前他们也听到了支书的声音,估计现在还没走,说不定他知道怎么回事呢。
这些人等了没多会,果然见到钱支书走了出来,一同出来的还有另一个年轻女人,定睛一看,正是被田秀梅道歉的对象——陈芸。
陈芸嫁过来没一年,大部分人都和她不熟悉,但不乏有些自来熟的,张口就问:“陈芸你怎么让田秀梅给你道歉的?”
陈芸赶着回家吃饭,没做理会,和钱支书道了句谢,便准备回家。
一部分人没死心准备跟着,被钱支书喊住。
“闹什么闹,这事跟你们有什么关系?是不是也想用这个大喇叭道歉啊?”
这话出来,人群一哄而散。
他们来是为了看别人笑话,不是为了让别人看他们笑话的。
这喇叭声音那么大,道个歉全村都能听到,传个两天整个公社都得晓得,那还要不要脸啊?
田秀梅做的事注定成为别人的谈资,有这个前车之鉴,其他人应该会对她有所顾忌。
陈芸计算着这事的影响,长吁出一口气,并没感觉多轻松。
她往家的方向走去,路上的人悄悄打量她,陈芸只当不知。
小院的围墙出现在眼前,陈芸加快脚步,走进一看,发现郑卫华站在门口。
“你在这干什么?”陈芸勉强笑了笑:“还有饭吗?我有点饿了。”
郑卫华没回答,陈芸准备进去,被他一把拉住。
她回过头:“怎么了?”
郑卫华摇摇头,握着她的手腕有些用力。
“对不起。”
几秒钟之后,陈芸听他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