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明没有拒绝。
盒盖打开后,里面放了三幅画卷,尺寸都不大。
由于盛流玉大抵还是个小瞎子,所以端坐在座位上,由谢长明代为展开。
第一幅是几近空白的画卷,只有正中心立着只小鸟,一展开,那鸟立刻脱离纸面,浮于半空,呆呆地立着,并没有其余的动作,看起来有点呆。
第二幅则不同,是那鸟立在枝头吃果子,歪着脑袋,先将挑好的几个都啄了自己的嘴印,以防别人来抢,再慢条斯理地享用。它的身形隐没在重重枝叶间,神态动作倒是很活灵活现。
第三幅是那鸟立在一个人的肩头,那人只露了个肩膀,和小半张脸,小鸟很亲近地蹭他下巴,那人没拒绝,反而偏了偏头,让这个小不点蹭的更轻易些。
博山照世泥是在灵脉里挖出来的,而那座灵脉又属火,所以制成的颜料的温度与周围不同,盛流玉透过烟云霞,随看不出羽毛的颜色,可因为谢长明画的栩栩如生,大致的动作总能看的差不离。
画卷里的鸟蹭人的时候,盛流玉也不由地歪了歪脑袋,似乎是本能。
谢长明有点想笑,忍住了。
盛流玉抿了抿唇,很不客气道:“我以为你惦念了那么久的鸟该是什么模样?不过如此。”
他是大半个瞎子,为了将接下来的批评说的有理有据,方才已经将几幅画里的鸟看得很仔细,又道:“只有巴掌大,太小了,又圆滚滚的,太胖,翅膀那么小,怕是扑腾不起来。尾羽……它有尾羽吗?”
若是小秃毛听到这番话,怕是现在就要扑棱起翅膀,让盛流玉知道它能不能飞得起来。
谢长明倒没生气,也没认为这是诋毁。盛流玉也是鸟,还是个盛气凌人、好面子又不愿服输的幼崽,评价的时候以他自己为参照,这世上大概是没有漂亮的鸟了。
即使如此,他依旧反驳:“可是它很可爱。”
谢长明作为饲主,都知道谢小七这小东西与美丽并不搭边,可这并不妨碍他在主观上认为它是世上最可爱的鸟。
盛流玉在一番刻薄的批评后又听了谢长明的话,很不服气,但看在主人的面子上勉强道:“倒是有几分可爱。”
不过,他接着问:“可是,它的模样与我相差甚远,你也看到了,怎么会认为它也有长明鸟的血脉?”
谢长明一怔,与谢小七相关的事又太多不能明言的秘密,只是笑了笑,逗他:“不像吗?我觉得你们有点像。”
盛流玉听了这话,勃然大怒,似乎受到了天大的侮辱:“我和这个又矮又胖,尾羽都没几根的小不点有哪里像!”
又问道:“难道是羽毛的颜色?”
说完了,可能是在脑内想象了一番这么个“又矮又胖,尾羽都没几根的小不点”长了一身灿灿碧羽该是什么模样,陷入了沉默。
鸟的羽色就如人的五官,陌生鸟之间很少撞色,陌生人之间模样相似也少见,若真是有亲缘关系看一眼便知。如果他们真的羽色相同,旁人一看,岂不是都知道他们之间关系亲密,误以为他是从那小不点长来的。
不,他不能接受。
谢长明正准备将画卷收起来,闻言忍不住笑了出来,手抖了一下。
或许是因为寻鸟在即,谢长明的心情很好,与补课时不同,并不凶,比往日里多说了些话。
他道:“你和它……”
盛流玉与谢小七的模样天差地别,可很多时候,谢长明莫名地觉得他们相似。
或许是因为他们都喜欢吃松子,喜欢白廉和七竺,生气了喜欢跳脚,谢小七是世上第一可爱,而盛流玉是“倒是有几分可爱。”
可是他们是不同的,一个是天性高贵的神鸟,一个是流落凡间,连人形都化不出来的灵兽。
无端地认为他们是相似反而是不恰当的,不应该的。
所以,他只是道:“可能鸟都是这样?”
盛流玉不说话,哼了哼,倒要听他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谢长明思忖片刻:“它也从来不肯夸别的鸟生的漂亮。”
盛流玉觉得他这是牵强附会。
他不肯夸别的鸟,是因为这是事实,世上不存在比他好看的鸟。而谢长明养的鸟是嘴硬,没有谦虚之心。
他本想反驳,又听谢长明添了一句:“那小东西就是这样。”
盛流玉从未听过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很温柔,很不克制,很不像平时的谢长明。
盛流玉听得入神,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谢长明重新将木盒封好。
昨日画这几幅图的时候,他想了很多,很多事也从没忘记过,而十岁前记忆都已模糊,记得的不过寥寥无几,那都是些不值得记起的事。
谢六的幼年是很无趣的。他没有放纵的幼儿期,不会无缘由的哭闹,不会要求什么,不会想要陪伴。脱离婴儿的混沌期,大脑长到足够他意识到自我时,他就开始刻意保持沉默,控制自己,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快速地长大,所做的是都是有目的的,为了活下去,为了活得更好。
而遇到谢小七后,在不必考虑别离的漫长相处里,他又缓慢地、弥补式地重新经历了一次童年。
对于谢长明而言,很多事情因为谢小七的存在而变得特别。
所以他记得。
谢长明不再说那些哄盛流玉玩的话,反而认真道:“我的名字是它起的。它很重要。”
盛流玉接过盒子,收了起来,神色郑重:“我知道。我会让人亲自护送这个盒子回小重山。可能需要一段时间。”
谢长明是那种很能等待,很会忍耐的人。
他等的够久了,久到死了两次,也不在乎再多等一会。
但是小长明鸟独自待在书院里,人情世故也很不精通,谢长明担心他找不到合适的人,提议道:“我可以让人送去小重山,你让人在小重山外接应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