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竞寒就这么脱口而出了一句话,说得不明不暗,而事实上,他刚刚也并没有什么勇气说得完全通透,仿佛潜意识里有种东西径自冒出来阻挠他直接说得那么清楚。他不记得自己曾遇上过这种笨嘴拙腮、缺乏勇气的状况,明明他印象中的自己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的,说得不好听一点,以往通常他在发泄他自己欲望的时候,明明什么样子的“作践”人的调情话通通讲得出口,连一点点障碍都没有。可就是刚刚,轮到要他正儿八经说一句表抒一下真情实意的话时,竟就那么地难以启齿。只说出了一句那么隐晦的话,那话不够亮堂,哪里比得上“你不知道我喜欢你吗”这样的话这么地直白,但是多少把话挑明了一些,将两人本来相当晦暗不明的关系多少给剥去了几层纸。可是他把话多少讲通透了一点之后,也并没有觉得自己的心神有多融畅,反而更加有点烦懑不快。因为一个,他先把话说出来了,再有一个,他敢打赌,古秘书真地一点都不知道自己“有点”喜欢他。古秘书这么敏感的一个人,可就是一点都没有感知到自己“有点”喜欢他,可惜了古秘书的那一份敏感心思,估计他全将他的敏感用去了躲避旁人的流言蜚语,而反倒是在个人情爱上面,后知后觉,迟钝难化得要死。
郭竞寒心中既然有烦郁的感觉升起了,就索性不再看古秘书,因为这时的古秘书已不只是洗碗的动作全停了下来,就连整个人也都是僵在了那里,受他点化,惊吓不小,本来面向水池的古秘书,这会儿,头是呈四十五度角偏过来看着他的,怔在那里,那个脖子像是一道生了锈的门轴似的,卡在那里不会动了。
郭竞寒见他那样,自己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出来,就转身出了厨房。而古志贤的那条颈项就还是保持着那个偏向,动也不动,只是眼神随着郭竞寒的背影飘乎出了厨房,直到见他头也不回地将他自己那道房门关上,才又转回了头,低下,看着水槽里那两只之前吃汤米的碗上浮着的白色洗洁精泡沫。
再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晓得动了,第一件事就是又拧转头朝
郭竞寒那道合上的房门看了一眼,心里想:你别告诉我你喜欢我啊?
他反应过来了,想到郭竞寒之前的话里隐含的意思大概或许就是说他有点喜欢自己。可是他也没得帕金森氏症,而且做秘书的人算数是比不上那些做会计、金融的,可是胜在一个记性都很强,他如果没记错的话,好像那人两周前的某个周末还趁着他去境那边找伟仔的时候带人来他床上胡搞呢,连“罪证”都留了,而且那人不是也亲口认了吗?
这么一想起来,古志贤就非常不确定那人那话中到底是些什么意思,只觉得那人信不过,他也相信那人现在应该和起码一个“男朋友”还在保持着床伴关系。古志贤觉得自己与郭竞寒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也并不是同一种精神世界的人,既然不是一个世界,那感情观乃至于三观都会非常不同,说不定自己认为的“喜欢”和那个人所认为的“喜欢”根本就不是同一个意思。古志贤认为的“喜欢”,就是单纯互相吸引、有好感,能发展成专一的一对一的情侣关系的,那才叫喜欢。可他觉得郭竞寒这种人未必这么认为,说不定他觉得“喜欢”就是“我这几天看你顺眼,看上你了,你可以陪我几晚上”那种的。
所以经由这么一想,古志贤又不能完全解读刚刚郭竞寒话中的意思。想来可笑,就算郭竞寒真接跟他说喜欢他,他也不一定能确定两人理解的“喜欢”是不是同一个层面上的喜欢,更何况郭竞寒他还没有说得很明白,只说了一句那么晦暗不明的话,就更叫古志贤觉得理解起来很困难。
说完了,还转身就走了,还把他那道房门头也不回地合上了,简直就是什么态度!古志贤对着那扇房门说:切,难为你喜欢我,说得好像我还该觉得多荣幸似的。
古志贤把碗洗好,侧放在晾碗架上后,就回房去换衣服。然后拎了公事包就去敲郭竞寒的门,问他要不要走了。郭竞寒一开下房门来,看着就像是一早已换好了外出的衣服在等他的样子,说自己能走了。
开去公司也不过十来分钟,两人一路都没有什么话。郭竞寒专心开车,而古志贤则一直看着车窗外。
到了公司后,两人
又一起搭电梯上二十五层,在电梯里还遇上了其他部门的同事,同事一遇上他们还都有点尴尬,毕竟昨天“背后”热议了他们很多话,所以都只是眼神躲闪地打了声招呼就不敢再望向他们了。而郭竞寒和古志贤又都各怀心事,也就没顾得上理会这些尴尬。郭竞寒是一直想着早上那件事,在他自己说了那句话之后,古秘书到底是怎么意会的,到底能接受那句话中的含义的几成;而古志贤就想着这人也不知是不是惦记上了自己,如果被他惦记上了,可就不好了,如果没记错的话,自己不久之前,还下过定语,说“会喜欢上这个人的人,前世一定杀过人。”那在这一世被这人惦记上的人,前世就算没有犯下行凶杀人这样的重罪孽业,那估计也犯过什么淫人^妻女那样的二等重罪,这一生才有这样的业报。说实话,古志贤不接受这种情形,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是个同性恋,没有办法喜欢女人,已经是一重不幸的业报了,那如果还真要与这个人有什么瓜葛,那就等于说是又要再加一重不幸,那真不知道自己前世是造了些什么冤业债了。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活到现在,一直奉公守法,为人虽然不尽美善,但一直都竭尽自己所能地做着一个好人,也没害过人,他才不要一重业报上再加一重——做了同志,还要被这样的同志盯上。
两人心事都很重,谁都没有那种心情再去管旁人的眼光了。而那些与他们相遇的同事又都看到太子爷一脸凝重,就都有点害怕不知是不是昨天什么风闻传进了他们俩的耳朵里,所以在今天早上见到同事下属时,才有这么一种不善的脸色。电梯里的同事心里都捏了一把汗,也都是双眼时不时地去电梯里的楼层指示屏上瞄一瞄,想看看到了几层楼了、还余下几层楼。
这一上午,古志贤都像个机器人一样地处理着他熟悉的公务,就像他早上在家里弄早餐那会儿一样,机械性地做着每一件事。快中午时,他收到了伟仔的一条信息,说他和阿楠会过来这边玩,大概吃午饭的点到达,阿楠会带点东西给他表哥,就正好会在他们公司楼下,已经叫上邵正然一起吃午饭,问他方不方便一起出来
吃午饭。
古志贤回复:“好的。”他想着首先一点,他是这阵子没可能下去二十一层那个员工餐厅吃饭了,睽睽众目之下,他会觉得自己像一只动物园里的小猴子,被所有人盯着看,那样吃饭也是吃不安生了。再有,他也没办法让斯曼去打饭上来了,经过了昨天那件事,他觉得女人还是别太相信比较好,女人太八卦,枉他还以为得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哪里知道女人传播八卦的速度那么快,虽然他并不怪斯曼,那或许是她们女人的天性,可是他也不能保证她每次打饭上来都会正好看见些什么有的没的,到时一定会添点料再传播出去。因此古志贤就想着要么以后都出去找个地方吃算了,顶多就花点钱,不过少了别人不少口舌,而且自己也能买得安静,那样的话,钱也算花得值了。那今天中午正好伟仔叫到,那就正好一起吃。
而他也不用担心郭竞寒今天中午的午餐,因为他要跟他姐姐一起出去找目前这幢写字楼的地产开发商谈生意,他们家要把这块地皮和楼一起买下来,以后整个三十层都会是他们加贺的。其实这个计划一年前就有了,因为当时分了不少拍摄工作出去给那些专接外判的小影视制作公司做,后来公司里的内审和财务整体算了一笔账,发现不如收购了那些小影视公司,变成新的部门,这样一年能节约不少制作成本,会来得划算很多。所以这一年多下来,加贺也陆续收购了不少影视制作公司,只是因为当时公司只占用了写字楼的最上面十层,就没有办法将那些已买下的小公司接进来,直到几个月前他们又并购了一间中型规模的影视公司,这才不得不将买楼的事情提上日程。也正好,总经理郭静宜最近搭上了一层关系,在她家公司与地产开发商中间牵得上线了,买楼的事情就能给相当好的价格。
古志贤现在在制作部A组做秘书,却还能预先知道这些行政上的公司走向性的、决策性的事情,那当然都是郭竞寒告诉他的。这么想想,郭竞寒倒是什么都跟他说。可是他一想到那人早上那句话,左右想想都觉得味道不对,是想说让他做“大老婆”,管钱管事,而那人自己则随
便想和谁有勾搭就和谁有勾搭吗?因为看他一直以来都好像很好摆布的样子,应该就不在意自己另一半在外面拈花惹草?
古志贤觉得那人话里透现出来的意思,最有可能的就是这样了。不禁有种恶寒由心底升起,他心里真正喜欢的是做老师那种职业的人,最好是一个什么大专院校的老师,他也道不明自己为什么喜欢那种职业的人,不过他觉得和自己很配啊,一个老师,一个秘书,都是做比较文职的工作,性情一定比较相像。当然也得是那种比较有师德的,这年头很多老师连个人都做不像,更别去谈什么师德了笑死人。可是也得让他有这个机缘去遇上一个这种在大专院校里任职的老师,还得是个同志,而且还得在一个那样正经正派的工作环境中隐默恬退、埋藏性向地做人,还肯跟他走这一条路到老的。左右想想,都是渺茫。但这也阻碍不了他心里喜欢、倾向这一类的人。
中午时,郭竞寒敲他的门,要带他去吃午餐。他就问他明明要跟自己姐姐去吃一顿公务午餐,为什么还要带他去吃午餐,郭竞寒说去同一家餐厅,帮他要一个单人位,让他独自点一份吃就行,还说觉得他应该不会在现在这种流言未褪时去吃楼下食堂的吧。他说他有安排了,不用担心他的午餐。郭竞寒还问有什么安排,是跟谁约好了吗?他不太愿意郭竞寒问得这么清楚,只说是有朋友正好从别的城市过来看他,正好约了吃一个午餐。郭竞寒怕问得太过仔细了后,他会烦,就不再问了,说饭后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