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狰并没有立刻接起这个电话,即使他握着手机,只需要手指轻轻滑动就能接通,他也没有这样做。
而在柳寻笙的眼中,他只看到秦狰的唇瓣缓缓抿平,他眼底和面容上外露的一切情绪如同潮水骤然退去,恢复成漠然疏冷的样子。
现在是清晨,窗外的阳光明亮温暖,落进这间灰色的卧室里时它给所有物品都渡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
但偏偏秦狰坐在阴影里。
即使阳光落在离他很近的地方,也照不暖他。
手机铃声还在响着,可秦狰却开始整理自己的袖子,他将原本卷起的袖角放下系好,又将自己衣领拍平,做到一丝不苟的精英仪容后,他才漠然地抬起手,把手机放到耳边,开口淡声说:“林叔。”
秦狰和他挨得不算远,加上卧室里十分安静,所以柳寻笙依稀能听到电话那端的人说话的声音。
那是个上了年纪,有些苍老的中年男人,他问秦狰:“大少爷,最近您过的还好吗?”
“挺好的。”秦狰正襟危坐,明明他坐的是再柔软舒适不过的沙发,但他的身体却放松不下来,始终保持一种严肃拘束的状态。
他说完这句话后,手机那边就再也没有了别的声音。
即便这两人只说了短短的两句话,但柳寻笙听得出来,中年男人很可能是想关心秦狰一下,只是秦狰的态度太过疏离,没有表现出任何亲近的意思,所以中年男人也不知道该怎样将话题继续下去。
双方都是沉默着,却没有一人挂断电话。
最后柳寻笙只听中年男人轻轻叹了口气,像是放弃了所有寒暄的话语,直接切入正题道:“大少爷,老爷和夫人想让您今年回家来过中秋。”
“明天就是中秋了,他们今天才让我回去吗?也不问问我有没有空回去?”说完,秦狰像是自嘲地扯了扯唇角,只是强行扯出的弧度并不像是笑,又牵引动了他脸上的疤痕,使得秦狰的面容看上去怪异而扭曲,“不过也是,在他们看来,我怎么会没有空呢?”
中年男人没有说任何像是“您今年中秋没空吗”或是“您近期有什么事在忙吗”之类的话,他就像是个传话筒,仅仅需要传达他口中“老爷和夫人”的意思就够了,于是他只说:“您也很久没有回本宅了。”
言外之意:您也该回来了。
秦狰回他:“所以我会回去。”
不是因为中秋快到了,而是因为很久他没有回去过了,也是因为没有人给他拒绝的权利。
“您保重身体。”中年男人最后还是关心了秦狰两句,“老爷和夫人也很担——”
秦狰没有给他把最后一句话说完的机会,直接按了挂断键。
卧室内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
秦狰挺直脊背坐在沙发上,双手正正地放在扶手上,他所有的动作都像是设定好的程序,规矩、精细,经过反复地练习,以至于他就如同一尊冰冷灰暗的石像没有任何声息,只向世人呈现出他被雕刻出来时的状态。
所以柳寻笙在秦狰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情绪的波动。
然而柳寻笙又觉得秦狰此刻应该是很难过的,他很想去安慰一下秦狰,于是柳寻笙缓缓靠近男人,将自己的手轻轻搭在他的手指上。
柳寻笙的手掌很小,就算他用上了两只手也包不住秦狰一根手指,他所能传递给秦狰的温暖也是那样的少,柳寻笙蹙着双眉,弯下头把脸也贴了上去,让自己整个身体都俯下抱住秦狰的食指。
许久之后,秦狰才低下头,垂眸望着柳寻笙。
“笙笙,抱歉,明天中秋不能陪你过了。”
秦狰的声音低沉、徐缓而平静,使得他的话语听上去十分冷漠。
但柳寻笙却在他开口的那一瞬间,莫名地感受到了难以言述的悲哀和绝望,柳寻笙赶紧道:“没关系的秦先生,你刚刚不是还说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吗?我可以等你陪我过下一次的中秋。”
秦狰木然地点着头:“好。”
“秦先生,你需要我陪你去吗?”但是看秦狰这个状态,柳寻笙却有些担心他,“我可以躲在你的口袋里,我保证很乖,不会动也不会说话的。”
秦狰这是中秋节要回家,回去见他的亲人们。
柳寻笙作为一个外人,他如果也要跟着一起去,应该是问秦狰“秦先生可以带我一起去吗”,但是他没这么问,柳寻笙方才说出口的那句话,说的就像他要保护秦狰一样,担心秦狰一个人会怕,所以要陪着他。
“我知道你很乖,不过不用了。”秦狰听着柳寻笙的话,察觉到小牡丹对自己的维护后倒还真的笑了下,只是那个笑容很短暂。
秦狰站起身来,开始收拾行李,同时也和柳寻笙说着:“笙笙,全家桶我帮你订好了,云腿月饼也买好了,都在楼下,范姨也已经回家了,我不会锁卧室的门,你可以随便下楼,如果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打我电话,我会接的……”
秦狰喋喋不休和柳寻笙说了很多话,有些话还是重复的废话,看似是在叮嘱和关心柳寻笙,但如果牧鹤在场,他马上就能听出秦狰的思绪已经开始混乱了,他频繁地说话只是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和维系表面的平静。
此刻的秦狰就像是一根崩紧的弦,只要再加入一点外力,就会使他完全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