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机时,阮静渔战战兢兢。
池千跃似有意无意落在她身后,她找座位的动作都变得僵硬,生怕背后传出来一声嗤笑,拖腔拽调地跟一句:“这都不知道?要人教啊?”
那会精准击碎她穷人的自尊心。
12a,12a,12a。
她研究过机型结构和机舱图,12a是个靠窗的位置。
在那里。
她迅速坐下,摸索着安全带的金属扣。
又像身边的老外一样拿起座位袋里的杂志,装模作样地翻翻。
身后一个轻快的声音响起:“太好了,我是13a。”
她迅速转头,池千跃在她身后愉快落座。
他疑惑地看她一眼:“有事儿?”
她一言不发,又猛地调过头去。
深秋的阳光,温暖而灼目,金耀耀地漾在巨大的机翼上。
隆隆的声音奏鸣,飞机骤然加速,一个拔地!
倾斜腾向天空。
阮静渔的背脊抓紧。
她感觉到耳朵嗡嗡作响,心脏捶打着胸口。
人生二十岁的这一天,她头一回乘坐飞机,飞往遥远的国度。周围的乘客镇定自若,他们可能坐过无数次飞机,早已习以为常了。
她兴奋又害怕,望着机舱外的浮光耀金,隐隐有一种盈满泪水的冲动。
“sir,couldyoudomeafavor?”
一个低沉起伏声音在右侧响起,阮静渔的目光从白云团子里抽离回来,稍一抬眸,见到朴月孤单手撑着椅背,倾身和她邻座的老外说话。
随后朴月孤又和老爷子用德语交流了几句,老爷子高兴地起身离开,朴月孤坐下,低眸合上安全扣,动作顺畅而自然。
连带着,他身上淡淡的松香味也染了过来。
阮静渔这下连白云也看不进眼了。
但没有羞,也没有恼,而是兴奋。
她目光炯炯地看着朴月孤。
似乎是见不得人好,后座传来一声戾气十足的冷哼:“阴魂不散。”
阮静渔稍一蹙眉,说谁呢是?
紧接是周明羽亢奋的声音:“兰陵王又是兰陵王,放招弄他们。”
原来是在打手游。
朴月孤脸微侧,线条硬朗,后颈恰意地倚在座枕上,双目阖了约莫有一分钟,才略带疲乏地掀开:“和虞总坐一块儿休息不好,还是这边氛围轻松,不介——”
他对上阮静渔亮炯炯的眸子,敛了声儿。
“你德语很好?”阮静渔兴致勃勃地问。
朴月孤神色稍怔,笑了下:“家里在欧洲有生意,经常往来那边,德语还行。”微顿一下,又问:“你需要翻译什么东西吗?”
阮静渔双掌交握了一下。
太好了,繁星之夜模型的德文翻译有着落了。
她说:“我需要去德国做学术交流,有一份重要的文件需要英德双语,我做了英文翻译,但在德文翻译上遇到许多问题,可以请教你吗?”
朴月孤当即同意:“拿我看看。”
阮静渔摇头,低声说:“现在还不行,这是个机密文件,我们俩要签订保密条例。你介意吗?”
他笑:“一点也不,我觉得很有意思。”
这事虽然已经是过去时了,但绝不能让太多人知道knn在繁星之夜的获奖被人为干预过。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朴月孤会德语后,她松了好大一口气,不用再另外找人,也不用担心陌生人泄露秘密。
阮静渔这才意识到,自己对朴月孤的信任非常高。
高到哪怕不签保密条例,也相信他的为人。
像两个人突然有了心照不宣的小秘密。
连说话都压低声音,朴月孤问:“你想喝哪种饮料?”
阮静渔也用气声答:“我想喝雪碧。”
跟地下党接头似的。
后座传来周明羽沉重的宣布:“我,们,输,了。”
然后是池千跃冷如碎玉的声音:“wifi信号太差,破游戏,不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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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巴黎,戴高乐机场。
行李转盘上,远远地,玫红色行李箱就像一位扎眼的广场舞老太太盘腿在一群黑白灰的商旅中间。
一只筋骨分明的手拎拽起箱子,稳稳放在身侧。
周明羽引颈期盼:“怎么就你的箱子这么快?我们的呢?”
池千跃侧眸,面无表情,口气欠欠地:“这,大概就是最强王者的待遇。”
“被兰陵王暴虐的最强王者吗?”
三个队友挨个酸讽起来。
显然对他的多次失误十分愤怒。
池千跃余光瞥见一男一女的身影。
那两人落在后面,有说有笑。
他冷了神色,提步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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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静渔特别不好意思让朴月孤看见自己的土气箱子,她磨磨蹭蹭转悠了好久,直到朴月孤被王朝丽叫走,她才飞扑到行李转盘前,做贼心虚一般揪住她的玫红色家伙,完成出关安检后,飞一般地往曼斯定的巴士点跑去。
巴黎有点雾蒙蒙的,下着小雨。
她坐在车上有点儿困,但还是打起精神望着窗外。
看行人、建筑、树。
和车窗玻璃上的晶莹雨丝。
忽然感慨,世界好大。
在以前,套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埋首算题的时候,也曾怔怔望过教室窗外。
看乌云压顶,听狂雨锤地。
心也如万物一片浑黄。
会想,世界是不是好大?人长大了是不是就能学会开心?是不是就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现在她真的在这里了。
世界这般透亮地,向她敞开。
努力是会有结果的。
人是可以改变命运的。
阮静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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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斯定的酒店位于montorgueil街区,酒店内部装饰有一种古雅低调的暗蓝色,阮静渔和王朝丽一间屋。
王朝丽一到房间里就四下环顾:“床小了点,浴室不错。”然后打开行李箱,开始试她带来的几双高跟鞋,精神头十足,完全没有倒时差的困倦。
扬着脚问阮静渔:“这双怎么样?”
脚趾上还有红指甲油。
近来,王朝丽对她的态度不那么凌厉了,阮静渔猜测一是因为虞江对自己的另眼相看,二是因为自己的服化道全面升级,没那么扎到富家姐姐的眼了。
但她实在是困开了,努力不敷衍地夸了两句后,说:“alice姐姐,你不用卫生间的话,我想先去冲个澡。”
王朝丽呀了声,收起鞋,说:“你提醒我了,等会我还要见我几个女友,那帮娘们知道我回欧洲了特高兴,我先洗。”
“行吧。”
阮静渔有些无奈。
她瞧了眼自己的玫红色丑丑箱,应该趁王朝丽洗澡时收拾一下,至少把相机拿出来充电,那是朴月孤在出发前又借她的,可她实在没劲儿去打开。
她从背包里取了换洗衣裤抱在怀里,就在床边侧蜷着合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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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nn住的是一个大套间。
池千跃穿着浴袍,仰躺在浴缸里,线条修长的双腿交叠在水中。
他虚虚端起一杯压根没有的酒。
向空气懒散一敬:“cheers!”
外面传来拍门声:“我们出去觅食了啊,您老人家慢慢泡。”
池千跃扬起他的手,凝视着水滴从指间坠入池中,圈起微小涟漪。
漫不经意地挥了挥:“退下吧。”
也不管外面人根本看不见这手势。
三声“切”透过暗蓝木门朝他不屑地砸回来。
像三只飞镖。
突然想起什么,池千跃从缸里蹭起来,朝门外喊:“我衣服搞忘拿了!我箱子密码是0115,谁给本尊供上来?”
关门声“哐”地一下,外面回归安静。
三个没良心的大摇大摆走了。
池千跃呵了一声。
又享受在个人世界里。
氤氲水汽蒸上无情的双眸。
无比自在。
忘了吧。
忘了那朝三暮四的女人。
终于,他洗好了。
池千跃拖着湿透透的沉重浴袍,出了缸。
像一个孤独的王者。
走到门口,把浴袍一把丢进脏衣篓里。
他光着身子输入密码,玫红色箱子“咔”地打开。
王的表情裂掉了。
粉粉白白的蕾丝边小内裤,叠得整整齐齐的bra。
他震惊又慌张地翻了一下。
没有一件属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