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人潮仿佛都失去了声音。
阮静渔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握住行李箱,就这么一动不动站了二十秒,她像第一次学习文字的低年级孩童一般,池千跃说的话,每个字她都懂,又每个字都不明白。
什么表白?表白?池原给她表白?
像有上百架飞机在她头顶上轰鸣,完完全全、彻彻底底陷入震惊之中。
他编的故事越来越离谱了。
池千跃:“你还记得吧?当时初二,你和年级第二那男的一起演外语节的剧《仙剑奇侠传》,你演赵灵儿,他演李逍遥,两个人浓情蜜意,我不是搞了个烂剧抵制游行吗?就那一阵子,我一直在琢磨怎么跟你表白,郝一强给我出馊主意,让我送你星球杯。’”
阮静渔不可置信:“什么?”
那个星球杯她有印象,他当时说那么欠揍的话是在表白?她只感觉心脏咚咚,快跳出胸腔了,确切来说,不是因为浪漫的心绪,而是一种天地颠倒、现实不存的惊骇。
池千跃:“阮静渔求你现在别说话,我羞耻感爆棚了。这边马上要开始拍摄了,我只有五分钟,你听我说完,当你的面真蹦不出这些字。”
天上的云,马蹄声,草场的人声,一切都远了。
池千跃握手机的手在颤抖,比繁星之夜登台时还要紧张,他说话的语速快极了,像声音都不是自己的。他太骄傲,太愚蠢,他们之间的误会也实在太多,但他有信心,只要他把心掏出来,把所有的柔软和脆弱都摆在她面前,她一定会动容。
他忐忑而笃定,这是一场疯狂的冒险。
池千跃:“那个星球杯我跑了很多地方,不开玩笑绝对是附中方圆十里最大最豪气的一只,表白词我练了许多遍,’看,你就是我独一无二的星球’,可临到头站你面前人就犯怵了,嘴皮一哆嗦给说成了:’你们剧有个惊天大bug,赵灵儿和李逍遥是古代人,不说英语。’”
阮静渔僵直了身体,朦胧的记忆被人勾起。
就是这句话,她当时气到爆炸,以为是他闲出屁来羞辱她,她那么重视的外语节演出,他就跟个活体杠精似的恶意满满,她仿佛穿越时光,看到了那个吞吞吐吐的少年,还有冷漠着脸的小姑娘。
“当时我就傻眼了,准备由赵灵儿和李逍遥引经据典讲到罗密欧和朱丽叶,再由梁山伯和祝英台讲到我和你的时候,咚,顶级超大号至尊豪华版星球杯就被你无情地扔进了垃圾桶,你转身就转身,辫子还抽了我一脸,跟被人扇巴掌似的,火辣辣的疼。”
好像那边有人在叫他,池千跃应了句“再给我三分钟,有天大的事在处理”,然后又加快了语速:“我从垃圾篓里把星球杯捡回来,在水龙头底下冲干净,后来就一直放在校服衣兜里,夏天到了,里面巧克力都烫化了,我也没舍得丢……”
他的声音低下去,阮静渔仿佛看见了当年那个飞扬跋扈的少年黯然低落的神情,她的呼吸也沉下去,像有个豆浆机,要把她的神志生生搅碎。
“那天为什么抹你呢?年级第二真不是个东西,他在你面前温柔又装逼,就跟朴月孤似的——别还嘴,你身边的男的我都讨厌——那家伙在我面前嘴脸丑陋百般羞辱,我拳头还没挨他身上就假摔告老师,还在你面前卖惨装可怜,最气人的是,他送你巧克力还大声问是不是比星球杯好,你从来不收别人零食,那天你居然收了,还和他一起笑,你说星球杯很土,我当时大脑嗡地一声,怒气直涌到天灵盖,反应过来的时候,你头发上已经全是巧克力酱了,不仅你吓坏了,我也吓坏了。我如果当时就跟你解释清楚那不是鸟屎,你肯定就不会一气之下全剪掉……对不对?第二天看到你顶着假小子那样的爆炸头来上课,五雷轰顶不过如此,那真是我这辈子最最后悔的事情,你要相信,我真的很后悔,我是真的很愚蠢……”
阮静渔听到池千跃声音里似有些许哽咽,仿佛穿越半个西欧,看到他渐渐泛红的眼眶。
又一次,她的心尖一抽一抽的痛。
原来全班哄然大笑的时候,还有一个人和她一样难过,那双漂亮如琥珀的漠眸里,也会沾染痛苦吗?多不可思议啊……
事情居然是这样,背后有这么多她不知道的东西,他为什么从来都不讲,而现在又要告诉她呢?
她感觉自己像深陷在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里,一片晦暗的汪洋里,耳边絮絮诉说的声音像隔着玻璃罩,遥远的,清晰的,却不像是真的。
所以要怎么把自己过往的记忆推翻,来接受这份真实?或者说,哪份记忆才是真实的呢?她遭受校园欺凌的那个,还是他尝遍酸涩青春的这个?
池千跃越说,她的脑子就越乱,稀里糊涂,搅混得乱糟糟的,强烈而复杂的情绪像电流一样经过她的身体。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是开心的,是感动的,还是憎恨的,迷惘的。她的大脑,她的情绪,都像进入了混沌状态,疯狂翻涌,浑黄一片。
她听出来,池千跃抱有低微的期待,期待她说一句:“我原谅你了。”
说一句:“你那时也是真的很难过吧。”
说一句:“谢谢你告诉我,你曾经喜欢我,我很开心。”
然而,比起那些混沌翻涌的情绪,阮静渔此刻无比清晰的是,她必须将他推远。
是的,她必须将池千跃推远!
不管他是新鲜劲起对她产生兴趣,还是真挚而热烈地喜欢过她,其实都没有任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