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新来的”
“嗯。”
“我才不信我妈会这么好心。”
说归说,他还是别别扭扭走过来,捻起一块切好的樱桃派,捧着小口小口吃起来。
他吃相从小都很斯文,可如今看来,却莫名像是享受冬果的仓鼠。脑袋一坠一坠,还一边流眼泪。
看舒沅送完东西还不走,他立马又凶起来。
“你还在这干嘛”
“哦我,太太让我看着你吃完。”
“我怎么可能吃得完”
换了别的小孩,这时候八成该说不如你跟我一起吃吧
然而蒋成显然从小就不是这么爱分享的小朋友,听她转告妈妈的话,只眉头紧蹙,虽然没再赶她走,但是一把抢过盘子,也完全没有让她坐下一起吃的意思。
嘁,果然三岁看大,七岁看老。
舒沅有些失笑,站累了,只好自己坐到书桌边。
环顾四周,摆设与她后来到蒋家时其实变化并不大,无非是多了些小孩子的玩具,书桌边还摆着一张她从没看过的照片,看起来才三四岁的蒋成被父母抱在怀里,右手比耶,咧开一个无比灿烂的微笑。
和眼前这个戒心重重,一点也不讨人喜欢的臭屁小孩完全不像。
“你看什么呢这是我的房间。”
蒋成看似在认真吃樱桃派,眼角余光也在打量她,注意到她不安分的视线,登时又扬高语调。
“没什么,我看你小时候很可爱。”
“这还用说吗。”
舒沅无语“蒋成,你真的从小到大都这么自恋吗,你在外面那么彬彬有礼怎么演出来的啊”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你从小到大都这么表里如一。”
“什么从小到大你说话怎么这么奇怪,我明明第一次见你好吗。”
其实,这个话题明显可以敷衍着略过。
然而舒沅看着眼前小孩无比认真纠正自己,黑葡萄似的圆溜溜眼珠一眨不眨望来,前尘往事涌上心头,一瞬间,她几乎脱口而出“我是在未来见到你的,只是看到小时候的你,确实是第一次。”
“啊”
“我是你以后的同学,跟屁虫,嗯,后来是你老婆,虽然马上我们就要离婚了。”
七岁的小蒋成显然一下接受不了如此大的信息量,两眼发直。
手里的樱桃派险些掉到地上,得亏舒沅眼疾手快接住,又塞到他手里顺便把糖渍擦到他身上,反正是梦里,“很值得惊讶吗”
小蒋成表情奇怪。
但他竟然没有先质疑她的话有多少真实性,只迟疑着问了句“我后来毁容了”
“没有,你一直很帅,人见人爱那种。”
“那我为什么要和你”
“喂,你嘴也太毒了吧,我虽然不是大美女,但是瘦了也过得去。”
“你、你现在已经算瘦了”
“我跟你订婚的时候,一百二十七斤。”
蒋成如遭雷劈。
反应过来,小小的他瞬间痛心疾首“我长大以后少说也有一米八几吧你看起来才一米六,你、你还长得完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喜欢脸尖尖的瓜子脸,腿长的,然后,呃,反正不是你这种类型,怎么可能是你”
“可是就是我啊。”
梦境大概有加剧人孩子气的功能,新仇旧恨涌上心头,难得真听见蒋成的真心话,舒沅竟跟这小屁孩斗上气“而且,我还怀孕了。”
“你怀孕了”
“嗯。”
“是男生还是女生”
“不知道。”
舒沅顿了顿,又说“希望他是男生吧。”
蒋成似乎已经从自己和眼前这个徘徊在及格线边缘的女人结婚的事里短暂抽离。
视线紧紧盯着她小腹,他眉头紧皱,开始讨论起更深层次的话题“为什么你重男轻女。我觉得女孩子也可以。”
“因为我自己就是女孩,所以不想生女孩子。”
舒沅靠在床边,视线遥遥看向窗外,半晌,才喃喃道“女孩子,生下来太苦了。”
担心她遗传自己,胖胖的度过整个青春期。
超过年龄的过快发育为她带来无尽烦恼,被调皮的男生拉着辫子笑胖妞,就连做广播体操的时候不敢也大胆跳起。
也担心她太瘦,为了追求大众审美,一世节食,到老了去跳广场舞都小心攀比。
担心她长得不好看,被人指着鼻子笑嫁不出去;也担心她长得好看,所有的功劳都归功于好看,努力都成一纸笑谈,没人去看。
担心她所托非人,一辈子为家庭付出一切,忘记名姓;也担心她爱对了人,心甘情愿沉沦,到最后也只成为某人的妻子,某人的妈妈,一生的履历都是别人的姓名。
活着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她还没有学会,怎么教给自己的儿女。
小蒋成歪歪头,显然不懂她突如其来的忧郁。然而他看向她,最后也只是哼了哼声。
“反正,如果是以后的我,女儿儿子都一样,随便你生。”
“你这就接受我是你以后的老婆了”
“肯定不接受啊但是,要是是我亲自选了你,那也没办法,只是说明你真的很好吧。我早就下定决心了,以后我要娶一个很好很好的老婆,我们要有一个很幸福很幸福的家庭,然后生几个宝宝,每年陪他们过生日。”
“她是很好很好,但你爱她吗”
“她都已经很好很好了,我怎么可能讨厌她,你很笨诶。”
他分不清这其中的差别。
想了想,又笨拙地叮嘱她“你也不用觉得自己不好,我的眼光不会错的,而且,刚刚其实我看到你第一眼,就觉得很想抱呃,就是觉得你很熟悉,不讨厌你。”
“就是因为你不讨厌我,我现在才烦呢。”
“哈后来我对你不好吗”
舒沅点点头,想了想,又摇头,但最后还是没有给出肯定的回答。
只眼前的日光忽而刺目,她遮了遮眼睛,然后在最后的清明来临之前,蓦地上前,弯腰将他抱紧。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一直都很感谢你,因为如果没有你,我很早很早就已经活不下去。”
“可是,我真的没办法跟你继续再走下去了,这样对我们都是折磨能给的,我已经都都给了。只希望你,也给我自由。”
舒沅醒在次日中午。
然而不是醒在沙发上,身上也没有睡前那床薄毯,取而代之的,是一床厚重棉被她正是被这被子闷醒,背后是熟悉触感,她瞬间意识到自己睡回了主卧,撑起半边身,旁边却空落落。
蒋成没有睡在她身边。
他坐在床边地上,身体斜靠着床脚。没有了发型师的帮忙,他过长的刘海垂落眼下,留下一片错落阴影,整个人好像突然回到少年时未褪去稚气的模样,难得乖巧,也憔悴非常。
舒沅摇摇头。
没有吵醒他,但想起昨天约了医生下午复诊,还是轻手轻脚起身,下楼去换衣。
外面依旧乱糟糟一片,没有收拾过的痕迹。
她光着脚,险些被碎瓷片割伤,没办法,又转身到杂物间拿了扫把,耐心细致地清扫起来。
等到收拾完,蒋成也后脚睡眼惺忪的起来,走到房门外。
两人都没忘记昨日的争吵,一对视,各自都尴尬地别开脸。
蒋成轻咳两声,伸手去接她手中的垃圾篓,“我来吧。”
“不用了,你不会装。”
“”
蒋成到底没强求,但仍跟在她身后。
看她熟练地将碎瓷片一层层打包好装进几层垃圾袋,然后写张便利贴,标示“有碎片,小心割手”,放到楼梯间,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不问我昨天去哪里了吗”
“你去哪了。”
“我去找顾雁。”
她手上打结的动作一顿,“找她干什么问话还觉得我和小朋友有一腿”
蒋成更尴尬了。
大概他自己也意识到胡乱联想又不去问当事人会导致后果严重,可他又不知怎么启齿道歉,最后,还是只得咳嗽连连。
“是我误会了。”
舒沅沉默。
也不说没关系,更不让他就坡下驴,这件事她到底有气。
只最后将手中活结打好,随即站起
“行了,别挡在这,我”
一瞬间。
她忽而一抖,蹲到发麻的双脚瞬间不听使唤,低烧的乏力,低血糖的目眩,所有的所有加诸一身。
她来不及惊呼,身体随即重重向下坠去。
与蒋成瞬间伸出来拦的双臂错身而过。
那一秒。
她耳边突然响起梦中,小小的蒋成推开她时,最后说的话。
如果你不开心,就不要生这个孩子,生了这个孩子,你也不会爱他。
如果,你以后嫁的真的是我,你问我,我会告诉你,不要生不要难过。
“阿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