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半蹲在他担架边。
医护人员已帮他初步止血,处理着较浅的伤口。
整个过程里他闷哼声不断,可她无能为力,唯有手指无力地托住他苍白的脸,不住跟他说话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蒋成,看看我,看着我。”
“”
“我是舒沅,你知不知道,看不看得清我是舒沅。”
她似哭似笑。
很想竭力装成漫不经心,竭力让他不要害怕,可是喘息声却犹如风箱,每发出一声,都几乎耗尽她全部力气。
她只能不断咕哝着“我是舒沅,蒋成,你看着我,不要闭眼。”
不要闭眼,好不好
他从来都受不了她哭,也从来都不会拒绝流眼泪的“舒沅”,哪怕很多时候他不懂她的难过、她的要求、她的想法,但是他再不耐烦,从不会说“我做不到”。
他是那么笃定且自信。
以至于,她曾真的以为蒋成这个人,永远都将无所不能,永远都不会倒下。不管做什么,只要他想,永远不会让它失败可这一次,他好像是真的做不到了。
舒沅眼睁睁看着他眼神逐渐涣散。
人生第一次,她终于有了真真切切,即将永远失去蒋成的预感。
她做不到。
她不想面对。
甚至只想逃如果逃走就能一了百了,就能避开直面现在的境况,她会毫不犹豫地逃跑。就像,如果一切再重来一次,她会毫不犹豫地推开拦在自己身前的蒋成那样。
蒋成嘴唇翕动,看向她。
舒沅抹掉眼泪,急忙蹲下身,再落低,努力靠近他嘴边。
“你在说什么蒋成,你说,我听着。”
她以为他会听见什么别的词句,周到的嘱托或者绝不掉以轻心的问询。
但原来骄傲如他,看似成熟如他,在这种时候,也不过轻而又轻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阿沅,好痛啊。”
全身上下都很痛,每一秒钟都很难熬。
但是他真的在努力了。
满是血痕的脸上努力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说“但你别哭了。”
“”
就那么三个字,她却再也无法自制。
整个人瘫软在地,彻底痛哭失声。
阿沅,痛死了,换个剃须刀牌子吧,这个好难用。
我靠这桌子磕一下就出血了不是,你别痛、痛痛
就今天社团活动的时候吧,那个师姐拿裁纸刀,她又不会用,结果不小心把我手划破了嘶你就这么倒碘酒啊
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蒋成就是个俗人,从来就不想做什么电影里的大英雄,更不是什么舍生忘死的无畏者。
事实上,他连被剃须刀片割伤下巴都要生气老半天,把一盒刀片都迁怒地倒掉;有那么一两次撞到桌角出血,后来搬家,每次买家具都要把桌角磨平磨钝就连少年时从不打架的理由,也仅仅是因为爱惜自己,没必要因为打架伤到手流血而已。
正因为了解,所以她终究不能再哪怕细想一点,他到底有多难捱,有多难受。
再多想一点,她会恨不得死掉,就像无数次在梦里,她不惜杀死十七岁的自己,只为了证明自己的选择是对的,为了证明没有他的人生自己才能过得更好,悔恨这一切悲惨人生的来由,或许不过是因为她不自量力的爱他如果从始至终她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好学生,大不了遭受冷暴力,大不了没有朋友,但叶文华会打她吗,会揪着她的头发往地上撞,会一直骂她婊子死胖子吗
如果不是因为她爱他,或许不会给人把柄,或许叶文倩也不会用那种方式“考验”她,所有的人都会平安无奇地度过最后的青春时光,父母不会死,他和叶家合作再多次也伤害不到她,她会像现在一样,甚至更早几年,成为一个优秀的作家,出书,出版,改编,光耀门楣,赚大钱,买新房。
何况他曾经也是那些沉默的大多数,甚至也是纵容的参与者之一
三年前,正是蒋成的日记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从此将一切的罪责归因于“我不该爱他”不该爱一个这样的人,一个不知道珍惜自己且永远践踏她付出的人。从而将蒋成彻底剥离出了自己的人生,避而不谈,封闭心门。
但是她骗过所有人,却从来骗不了自己。
其实由始至终,她从不曾否认自己爱他,只是需要一句,哪怕一句,最简单不过的“对不起”,让她能在那段青春,那段婚姻里抬起头来,她就愿意直视他的眼睛。
她只是不想再做附属品、被拯救的影子、亦步亦趋的跟班、永不放弃的蚂蚁。
但是从始至终,最希望他平安,希望他一生顺遂,永不受挫的,又何尝不是她呢
“蒋成,你不要出事,你答应我,好不好”
舒沅握住眼前人滑落的右手。
她满眼血丝,声音嘶哑“我也答应你,等你好起来,我去看你,会给你熬汤,冬笋炖排骨,虽然很久没做过了,但是”
她忍住哽咽。
手上力气一重再重,末了,只是恳求着“你会挺过去的,对不对蒋成你不会出事的,对不对”
他眼帘几欲闭合。
到最后,强撑最后力气,也不过轻轻摸过她脸。
他说“对。”
那一声落地。
舒沅满脸泪痕地抬头,他已缓缓闭上眼,斑驳血痕遍布的脸上,再无半分喜悲。
那也成为她记忆中,有关那天,最后的画面。
病人血压持续下降,已经进入休克状态通知急诊室待命,马上准备急救准备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