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沅来来回回说着那一句“我死了不想被烧掉。”
她显然是被殡仪馆的所见所闻吓到。
他侧头看她,将头顶的伞往她头顶挪了挪,轻声说“你干嘛想这么远的事。”
“一点也不远,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
“别这么悲观。”
“蒋成,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算啦,你不用懂这些的。”
她很少试图劝服他明白些什么,从头到尾,她都很明白他们之间的差距,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明白的。
很多时候,只需要沉默就好了。沉默且不点破。
他就这样被她的温柔保护了很多年。
可那天,他其实也不是什么都没说。
至少,他说了“如果以后你老的时候我还在,那就不烧吧,我也不烧。”
“我老的时候”
“对啊,你老的时候,”他理所当然地点头,“我不会老的,我老了还会很帅,那不叫老。”
“”
她红着眼睛,却忽而笑了,“哪有人会永远不老”
“我啊。”
“不老也不死吗”
“死还是会死吧,我又不是妖怪。”
他说着,又随手擦了擦左边肩膀湿透的西装,“不过我尽量等你死了再死,不然,你这么胆小,儿子把你烧了怎么办”
他说得那么自然,好像认准了他们老的时候会在一起,她的儿子就是他的儿子,他不会老,不会死在她前头,今日的诺言,明日就能实现。
可天底下,年少夫妻老来伴,又是多么多么难得的事啊
他那时太年轻,总以为一切胜券在握,睥睨世间轻狂。
偏偏她也总愿意相信。
只因为他是蒋成,说出口的话绝不会食言。
“那你不要老,也不要死。”
“行,你到时候看着吧。”
“你在我爸爸妈妈面前发过誓了,你骗我的话,我爸爸一定来打你。”
从背后看,是多么滑稽的场景。
那伞已经倾斜成一个斜坡,他不着痕迹,又向她靠近半步。
好,我答应你。
昔日诺言,言犹在耳。
回首看,竟已是白驹过隙十一年。
蒋成垂眼,看向面前那瓷白石碑。
墓碑上,舒父舒母的笑容经年不变,永远牙不见眼,依偎在一起,注视着来人,不曾为这世间留下半分怨怼。
你就是蒋成吗
他们唯一一次在生前的见面,是舒沅的生日,他去过一次她家里,作为唯一的“嘉宾”。
长这么高、这么帅啊
话说我们沅沅在学校表现怎么样啊她老不说,来,趁这机会,你跟叔叔说说。
哈哈,一看你小子就会说话,不过我也觉得我们家沅沅多讨人喜欢不是肯定很受欢迎啦,你看看你阿姨,又傻笑,跟我家沅沅一个样。
墓前的蜡烛和高香还是舒沅离开前最后一次来拜祭时的模样,早已烧到残尽。
橙子绕着墓碑开开心心四处跑,不时“汪汪”两声。
它体会不到人世间生离死别的痛苦,于它而言,这里不过是闲暇时散步的去处,是故,蒋成一站着不动,它便趁机摆脱开松落的狗绳,又往更远处跑去。
蒋成没去追。
认认真真给岳父岳母摆了贡品和蜡烛,烧了纸钱,他又默默在墓前坐了好一会儿。
没人知道他到底唠叨了些什么。
只许久过后,复才最后三鞠躬,虔诚的双手合十,收好多余的纸钱,熄灭明火离开。
一眼望去,橙子已经跑到墓群尽头。
他苦笑,只叹自己大概是上辈子欠它的,捶了捶已然泛起疼痛的肩膀,还是咬咬牙跟上。
“橙子,我说你”
“汪汪、汪汪汪”
还没来得及拽住狗绳,它又往前跑。
一直跑到最后那间白玉墓碑前,又像对着舒父舒母的墓碑似的,绕着圈、讨好似的跑起来。
无奈蒋成却只弯腰,一把把它抱住,橙子不满,登时汪汪几声,前腿直抗议地乱蹬。
“不跑了,准备回家了。”
蒋成摸摸狗头,“你说你,现在都这么胖了,怎么还”
他话音一顿。
眼神扫到面前墓碑上端正楷体,登时脸色大变。
橙子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不说话,又“汪汪”叫了两声。
也就两声。
那声音仿佛叫醒了蒋成无端沉默的思绪。
“”
一颗眼泪,又一颗。
忽然从他通红的眼眶落下。
我常听说,是孩子选择了母亲,而不是母亲选择了孩子。阿瀚,谢谢你选了我,这世界很美,但还没到花开的时候,如果还能相遇,希望你能健健康康的长大。
妈妈和爸爸都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