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谁也不能把他打倒。
生来他就在万人中央。
“阿沅。”
她还陷在昔日回忆中,不自觉摩挲着他虎口。
忽而听得他又低声喊她,径直侧过头去,又问:“怎么了?”
蒋成沉默片刻。
显然是下了很大决心,再开口时,接近字斟句酌,极尽小心:
“我们什么时候去把复——”
【咔哒。】
什么时候去把复婚的手续办了好吗?
他后头半句话哽在喉咙口。
霍地打开的车门,和紧随其后、方忍满头大汗的致歉,却瞬间像是算好了似的,打断了他的小心翼翼:
“老板,对不起啊,让你们等这么久。”
蒋成:“……”
“没事,大热天的,你快上来吧。”
比起她,舒沅倒是依旧很好讲话,连声招呼着方忍上车。
怕人对这恩爱气氛尴尬,还不忘小心拍了拍蒋成,示意他松手。
动作间,又跟前座寒暄几句:“刚才是在跟女朋友打电话?我看到你的锁屏,长得很漂亮,像那个……就是那个,之前演了个电视剧的女明星?”
“嗯呀,就是她。”
一说起女朋友,方忍顿时话多起来,也忘了刚才一进门某人视线扫来的凉意,就侧身给舒沅介绍起来:“她之前拍过几部小成本制作,有点名气的,身材又好又漂亮,说起来还要感谢老板,我们认识娇娇,都是老板帮我介绍——”
“老板,蒋成,帮你介绍?”
“……”
“身材好,又漂亮?”
“这……”
但其实舒沅也不是有心为难他。
只是瞬间想起来,之前看到那锁屏上的漂亮姑娘,大眼睛高鼻梁,事业线丰满,是女孩子也羡慕的巴掌脸黄金比例五官——男人都喜欢那样的吧?
蒋成又是在哪认识的人家?怎么给方忍搭的桥?
越想越有些莫名泛酸,舒沅当即笑得有些勉强。
“没事没事,我就是说你女朋友很漂亮……你很有眼光而已。”
给你挑对象的人也很有眼光。
方忍:“……!”
好歹也是在大魔头身边历练了六七年的高级特助,怎么可能听不出人家的言外之意?
察觉到老板瞬间眼瞳微眯,表情降温。
他更是瞬间反应过来自己的失言,急忙摆手。
情急之下,只得一股脑把理由都往出倒:
“呃,不是!您误会了,其实是我女朋友那个电影招商会,有投资商跟我们这边比较熟,又想巴结一下老板,就给塞了大堆名片过来。这些事一般是给我处理的,我就跟我现在女朋友认识了,但还没有什么发展。结果后来我不是帮忙老板照顾了一阵子狗吗?回来以后,老板体谅我辛苦了,又看出来我对我现在女朋友,就还是有点意思的,所以让人评估了一下那个项目,确定了收益率还不错。到这里为止,完全不是他对谁有什么意思,只是为了两全其美,之后才让我去跟进项目,我跟我女朋友才有机会……”
才、才有机会……
等等,他是不是说漏嘴什么了?
后话戛然而止。
方忍头皮发麻,又小心翼翼去打量舒沅的脸色。
发现对方好像没有什么过激的表情,才稍稍放下心来,打算开口给自己圆个谎:“然后,其实——”
“够了,方忍。”
“你养狗吗?”
结果老板和老板娘竟然一起开口。
方忍一时不知道该先回答谁,总觉得已经一脚踩进谁的坑里,当下,只恨不得找个地洞直接把自己埋下去完事儿。
“你养狗吗?”
偏偏后排情况有变,舒沅强力镇压了蒋成的“躁动”过后,又一次直直向他看来。
不为别的。
就差一步,一切好像都能对得上号了。
舒沅牙关紧咬。
不然谁能解释:
低情商。
工作狂。
爱丁堡。
哈士奇。
橙子的莫名亲密。
这些因素是怎么阴差阳错结合一体?
还有,任方跟方忍,难道不就是把字眼倒调过来的变形?
她越想越不妙,越不妙越像是真的。
好像只要一个关节打通,之后所有的疑惑都能迎刃而解。
方忍看看这边,看看那边,莫名心虚的擦擦冷汗。
“我——”
千钧一发之际。
舒沅仍紧盯方忍不放。
一旁的蒋成,却突然捂着后脑勺,微微弓下腰去,发出声痛苦闷哼。
“……怎么了?!”
果然。
这声出口,舒沅瞬间扭过头去,伸手扶住他后脑伤口。
察觉不对,抬手一看,竟已满是濡湿殷红血迹。
“伤口裂开了?!”
她满眼不可置信。
一时也顾不得其他,忙扭头吩咐方忍:“快联系医生看怎么处——算了,我们还是先去医院!”
方忍来不及应是。
某个凄惨伤患,却先一步哑声吩咐,不容置喙:
“……去后备箱,拿绷带。”
“老板,这个时候还——”
“方忍,我让你去,听不懂吗?!”
他一向说一不二,这会儿甚至有些咬牙切齿。
方忍视线瞬间定向某处,一瞥,倏然会过意来,下一秒忙不迭应是,也不顾舒沅阻拦,便急忙打开车门下车。
当然,也不是拿什么绷带——
而是有多远滚多远,识相就别再出现。
可舒沅早被一手血吓到,哪想得到那么多?
急得要自己去开车,脱了高跟鞋,人直接就往前座爬,结果膝盖刚蹭上扶手箱,就被人拦腰抱了回来。
“不急。”
“什么不急,你没看你后脑勺那伤——”
“让老公抱一下。”
“……你有病吧蒋成!”
舒沅急得要踹他。
一时竟也没注意,他不知为何同样全是鲜血的左手,在她牛仔裤上沤深大片血迹。
蒋成轻轻埋在她怀里。
脸不红心不跳且滴水不漏地,甚至没忘把脚下剃须刀片——真正割伤他手的利器,往座位底下踢走藏好。
“不疼,过一下就没事了,先等方忍把绷带拿过来。”
“可这可是脑袋又不是手!你怎么说得这么轻松啊?!”
说话间,舒沅又去摸他后脑。
那短短发茬刺得她手心生疼,藏在发间的伤口,却依旧像是在渗血。
“蒋成,你是不是疯了,你就不怕有后遗症,肯定是你、你最近,我都说了不要……”
“跟那个事没关系。”
“那你说跟什么事有关系!”
舒沅愈发又急又气。
既急他的伤,又气他不撒手,短暂停顿过后,说话语气也跟着急促起来,“我警告你,你现在放手,我不是跟你开玩笑的!”
蒋成:“……”
说实在话,他原本,其实还想装一装痛苦来示弱的。
结果听她声音像是突然带了哭腔,心疼之余,竟不由闷笑一声,笑出声来。
“你还笑!”
“没笑,我是感动。”
“感动哪有你这样的!”
她一时羞愤,一拳砸上他肩膀。
“你松不松手?蒋成,我都说了,你能不能别老这样,我们都二十老几了快三十了,还能像小时候不把命当命吗?你可是要靠脑子吃饭的人,你……”
话音未落。
“好,我松手。”
他忽而趁她不备,蓦地松开箍住她腰间的手。
舒沅憋着那口气瞬间直呼出来。
也没心思再教训他,只刚要扭头,看看方忍怎么还没回来,两颊却又被轻轻捧住。
想也知道是谁的幼稚举动。
揉着她的脸当粉团子玩不说,左手掌心一被挤压,鲜血又汩汩直流,沾得她脸颊也弄脏,一派狼狈。
“你的手……”
舒沅眉头微蹙,终于迟来地意识到不对。
“你自己划的?”
蒋成无辜脸:“有点痛是真的。”
能不痛吗,出这么多血?!
联想起刚才一连串发生的前因,她更瞬间明了某人的用意,当即想也不想,就要拍开他手,“不行,你赶紧给我解释……!”
可解释什么呢?
难道要解释,他是多么无所不用其极,卑劣又诚恳,愚昧又可笑的爱她吗。
蒋成能给的回答,不过是这样一个虔诚的亲吻。
如十八岁那年,他也是这样拽住急欲离开的某人,还给她,比她那蜻蜓点水,莽撞却诚挚一万倍的亲吻。
*
即便从野生蜕变出文明,人类早已不再野蛮。
逐渐拥有缱绻的文字笔墨,百转千回的□□心动,有无限遐想和留白。
但最最原始,最最无法控制的呢?
大概,蒋成想,依旧是忍不住想要亲吻那个人的冲动吧。
是了。
他看世间其他人,只觉得他们鲁莽又粗俗,丑陋且自私,多半拜金主义,或是拥有可悲的自信,却三言两语就能打发走,简直不堪一击。
但是他看她时。
即便她的自卑总是让人难过,让人无数次想触碰又放下手。
即便她是踩着他的心碎起舞,不惜放弃他的金屋奔赴远方。
他仍欣赏且钟爱,她的自卑又高傲,温柔却坚韧,不堪一击但比谁都坚强。
半晌。
舒沅趴在他怀里低声喘/息。
一抹嘴角,不忘愤愤控诉:“蒋成,你脑子里是不是只有这档子事——”
“老婆。”
“……?”
他说,轻咳两声,像是小小炫耀:“我只亲过你哦。”
“……这算什么能拿出来说的事吗?”
“好像也不是,不过,我不想你生气。”
“不想我生气就——就光亲我?!”
“因为我每次生气,你主动亲我一下,我也不生气了啊。”
他理不直气也壮。
“我得让你先不生气再解释啊。不然你又……又那个什么怎么办?我们都快三十了,再耽误都要当爷爷了。”
有那么夸张吗!
舒沅向天翻白眼,好气又好笑。
可谁让他偏就这样顽固相信着了?也不知道谁给的自信。
唯恐语言只留下误会,解释只有猜忌,不如以吻封缄?——实在俗气死了。
好在,不是特别讨人厌。
舒沅无奈笑笑。
而他拉过她的手。
沉默间。
轻轻的,十指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