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徐氏的话,那宫女便领着她们先去见了锦贵人。徐氏所言虽只是个说辞,但先前她与锦贵人也的确有过走动。于是在锦贵人处小坐便也不尴尬,锦贵人还专门喊了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宫女来陪苏芝玩。
苏芝对徐氏与锦贵人的交谈分毫不感兴趣,这般客套的对话她从前不知听过多少。见了那两个小宫女的面,她便拉着她们去院子里玩去了。
愉妃与锦贵人素来交好,锦贵人的住处离愉妃所住的舒和宫主殿并不远,苏芝的视线投过月门就能望到主殿前的情景。那原该是一片并不太大的广场,眼下因为圣驾在,四处都占满了宫人。视线在移动一些,又能看到侧边的一间厢房前,宫人也格外多。
楚源该是就在那间厢房里了吧,苏芝边揪花圃中粉嫩嫩的小花边猜着。
哎,她还真有点好奇楚源现下是什么样子――一是从没见过他被打板子,二是也没见过这个年纪的小孩被打板子。
另外她还好奇,皇帝会为这个怪罪十八皇子不会?最近常听大人们说十八皇子顽劣,她倒没觉得他很讨厌。
她往屋里看看,母亲和锦贵人还在说话,也不知要等多久。再说,母亲是有意来这里等到圣驾离开的,那她也就看不见皇帝会怎么料理这事儿啦!
更要紧的是,她并不太讨厌十八皇子。虽则大人们近来都说十八皇子生性顽劣,但她即便抛开对萧易上一世的种种记忆不提,只想这一世在生辰时见的那一次,也觉得他并不像个顽劣的孩子。
他那日对她还挺客气的,对长辈们也有礼。若是顽劣,又是宫里长大的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顽劣,能这样?
苏芝只觉这场责罚背后怕是另有隐情――指不准就是楚源那厮自己没眼色真把十八皇子惹毛了呢?那皇帝盛怒之下若直接罚了十八皇子,恐怕十八皇子也冤。
眼睛一转,苏芝心里有了计较。现下她可也是个小孩子,还是个家世不错,长得也讨人喜欢的那种!
只要不让这两个宫女给她背黑锅就行了。
苏芝想一想,拽住一个宫女的衣袖,甜糯糯道:“我饿了!”
那宫女眉眼一弯:“那小小姐等一等,奴婢去看看有什么点心。”说罢就向后头的小厨房去了。
苏芝等她走开一段,又望着另一个眨巴眨巴眼睛:“也渴了……”
“奴婢去端水来。”那宫女笑笑,往屋中去。
苏芝紧盯着她,一见她迈过门槛,转身就朝月门外跑去。她跑到正殿前,御前的宫人们都是一愣,有人想拦,又从衣着服饰就能看出着小丫头断不是个宫女,恐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几人好生对望了一眼,才有人上前,和颜悦色地蹲身问她:“小姑娘,你是跟谁进宫的,怎么在这儿呀?”
苏芝有意提高了嗓音:“我是跟我娘进宫的,我娘说源哥哥受伤啦,我来看看他!”
跟着她就定定地望向那宦官,一双大眼睛充满期待:“你知道源哥哥在哪里吗!”
“……”那宦官年龄也不大,被这小姑娘可爱到了。迟疑地看了立在不远处厢房门口的大宦官杨兴昌,杨兴昌刚要过来亲自问问,里头传来一唤:“杨兴昌。”
杨兴昌只得赶忙进屋,躬身:“陛下。”
皇帝原正在外屋训斥跪在底下的十八皇子,当下抿了口茶,锁着眉问:“谁在外面?”
“是个小姑娘,五六岁的模样,说来看看楚公子。”杨兴昌顿了顿,道,“相府的三夫人刚进宫,许是跟着三夫人来的,相爷的孙女?”
“哦。”皇帝放下茶盏,“那让她进来吧。”
杨兴昌应了声诺,这就出了门,疾步走上前,蕴起笑招呼苏芝:“小姑娘,来,带你见你源哥哥。”
苏芝望一望他,点一点头,乖巧地伸出手去,要跟他手拉手进屋。
杨兴昌:哎呀这小姑娘真可爱……
不多时,苏芝迈过了门槛。她一抬眼就看到了皇帝,没装不认识,定定地打量起来,而后拽拽杨兴昌的手,放轻声音问他:“这个爷爷是不是陛下呀!”
小孩子所谓的放轻声音也没多轻,这外屋又没多大,皇帝听得一清二楚。
便问扑哧一声轻笑,皇帝朝她招手:“这个爷爷是陛下,你来。”
“哦!”苏芝重重应声,松开杨兴昌的手就像他跑去,离得还有两步远突然想起什么,一下子刹住脚,像模像样地行大礼叩拜。
“起来。”皇帝看着好笑,心里的郁气都散了大半。俯身亲自扶了一把,将她抱起来放在膝头,,“你来看楚源?”
“嗯!”苏芝点点头,皇帝想想:“行,朕带你去看。”
“好!”苏芝并不多客气,但也没脸皮厚到让皇帝继续抱着她,从他膝头滑下去就拉住他的手,等着一道进屋。
满屋子的宫人怔了怔:小丫头挺神啊。
要知道,陛下是犯不着多关照那个楚源的。哪怕是寄养在相府的孩子,陛下多赏些东西也就足矣。
所以陛下打从进了这十八皇子的厢房,就没往里屋走,在外屋落坐下来便开始怒斥十八皇子行事跋扈。愉妃立在旁边也不敢劝,只得一起听着。
眼下叫这么个小丫头一搅和,陛下就带她进屋看楚源去了?
不是,陛下,十八皇子还跟这儿跪着呢!
跪在那里的十八皇子自己也怔了怔,俄而抬起头,迟疑着看了眼母亲。
“看什么看。”愉妃板着张脸,声音清冷,“老实跪着,好生思过。”
“哦……”萧易应了声,愉妃便也转身向内室走去,并未与萧易多言一字。
萧易心里禁不住地犯了嘀咕:这事到底行不行啊……
他闹出这么一出,不过就是想让父皇真的对他失望,不再打立他为储的主意。这人他也是“精挑细选”想了很久的――楚源背后既是相府,又并不是相府的孩子。能闹出些风浪,却不至于激起整个丞相府的怒意,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干这事之前,他对这事发展十拿九稳,毕竟他已经过分那么久了,眼下再闹个大点的事,足以让父皇对他忍无可忍。
可他真没料到会冒出一个苏芝来搅局啊?父皇刚才脸色一下就柔和了,要是一会儿心情好起来,会不会连带着看他也又顺眼了?!
萧易心里叫苦,恨不得现在就给上苍磕一个:求求了,别让父皇看我那么顺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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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室里,苏芝扒在床边看着楚源――他趴在那里,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双眸紧闭,额上渗着细汗,也不知道是睡过去了还是晕过去了。
苏芝真情实感地叹道:“好惨哦!”
“太医会为他好生疗伤的。”皇帝和蔼的摸着她的额头。宫里已经有些年没有新的公主降生了,皇子倒是接二连三。但每个皇子到了她这个岁数都淘得很,还是小姑娘可爱。
皇帝禁不住地回忆起了公主们小时候的模样。再想想十八皇子惹的这些个事,更觉得女孩子好了。
愉妃瞧瞧苏芝又瞧瞧皇帝,心里惴惴不安。儿子为什么来这么一出,皇帝不清楚她可清楚。为了不当太子,萧易可算是拼了命了,现下真不是让皇帝心情好起来的时候啊!
抿一抿唇,愉妃想着非把这话题拉回来不可,略作沉吟,敛身下拜:“陛下,小十八性子顽劣,不学无术,如今又闹出这种事来,是臣妾教得不好。臣妾自请降位,另请旨禁足小十八,闭门思过些时日。”
皇帝的面色果然沉下去,静了半晌,吁了口气:“别惊着孩子,出来说话。”
“诺……”愉妃起身,赶忙跟着皇帝回外屋去。屋里一下就只剩了苏芝与楚源,苏芝扯了下嘴角:楚源昏迷者,皇帝那句“别吓着孩子”,俨然只能是在说她。
她怎么这么招人喜欢。
……萧源上辈子瞎了!
床上,萧源深坠在昏沉里,浑浑噩噩。
他感觉自己好像又置身在紫宸殿中了,正病着,是某次出去围猎生的那场急病。他已一连高烧了多日,病情反反复复,耳边隐约听见太医说“凶险得很”“凶多吉少”,也辨不清是真的听见了还是梦中胡思。
他当中曾也醒过,有过两三回的样子,都是深夜。身上乏力,他总要用尽力气才能睁开眼,朦朦胧胧中看到殿中昏暗的光火中,有女子的身影伏在床边。
几次醒来,他看到的都是同一个影子。他总在好奇那是谁,大病初愈终于得以看清时,他便看到贵妃满面疲色地撑起身。
后来他偏宠贵妃,或多或少和那件事有些关系。皇帝生病时嫔妃侍疾虽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但能成日守在身边是另一回事。
他后来也同贵妃说过,让她大可与旁的嫔妃轮着来就好。贵妃含着浅笑,温温柔柔地告诉他:“让旁人来,臣妾不放心呢。虽然知道人人到了跟前都必会尽心尽力,却还是觉得自己亲眼看着更加稳妥。”
但这一回,他的目光落在榻边女子的发钗上。
那时病中恍惚看了一眼的发钗,他根本没有留意,此时却不知为何变得越来越清晰。那是支纯金的簪子,簪杆比常见的簪子更长一些,能将繁复的发髻完全箍住。发簪一侧镶满各色珠宝,单是指节大的珍珠就有四五颗,光彩夺目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