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德鲁喋喋不休的(单方面)争论中,阿道尔操|控数台精密仪器开始检验。
眼看着安德鲁无知无觉的离开,妮娜女士嘴角的胡须翘了翘,说着“我去看看这段时间的监控”,转身也走了。
周围的环境安静下来,苏璃抿了抿唇,视线移向她的终端。
忒休斯抬手,无声地轻抚她的背。
“阿瑟。”苏璃定了定神,轻轻开口。
“主人,阿瑟在。”
优雅却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少年音的音色在终端上响起。
“很抱歉,阿瑟没有第一时间履行我的义务,没有陪在您左右。”
阿瑟没有提过去的一百年中,因为各方面的因素,致使“洛明泽与希艾维斯的小女儿”流落在外,致使单纯的从艾维斯人伴生AI的角度道歉。
它没有对它主人过去的这些时光作任何的评价。
就算它真正清醒、真正有意识不过几十分钟,但从另一个AI特地给它的资料里看,它的主人不需要那些无用的话。
就算它很自责,甚至对自己有几分怨怼——
要是你没有莫名其妙休眠过去,要是你早一点出现,主人血缘上的家人肯定会提前很早知道主人的存在,主人就不用过那么辛苦……
阿瑟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有些紊乱的数据库快速恢复正常。
无论如何,过去的已经过去,将来它会好好陪在主人身侧,行主人所想,为主人所为。
现在,它只是为自己过去的失约道歉,主人一定会接受。
苏璃笑了一下。
“没有什么义务不义务。”
“不。”阿瑟认真说,“我属于主人,伴生AI是艾维斯人一部分,这就是我的义务。”
苏璃默然。
这就是不同种族、文明的不同理念?她的眼神一时间显出几分幽远。
这一刻,苏璃再次感受到她和艾维斯人和伴生AI之间的观念差距,感受到“地球人”和“星际人”的差别。
面对不同的文化,只要没有触及底线,那么他们应该给予应有的尊重。
正如她应该尊重阿瑟的想法。
但她也有她的对策。
“你刚才帮了我,两相抵消。”苏璃轻轻说。
阿瑟一板一眼地说:“通讯、信息转移是
阿道尔做的,我只在查询信息库后给主人说了一些注意事项,完全无法抵消这些年我的过失。”
阿道尔弄的通讯转移?
苏璃微微有些诧异,转念一想,又觉得很说得通。
那几个有特殊功能(…)的聊天频道,肯定不是随随便便哪个人、哪个AI就能进的。
——艾维斯所有人都有伴生AI,要是只要有AI就能进,那聊天频道不早乱套了?
或许几个普通民众心里觉得只能仰望的“大人物”形象也彻底会崩?
想到这儿,苏璃竭力拉平嘴角,免得笑出来。
片刻后她才继续道:“你告诉我可以随便应对撒弥尔的来信,也是一种帮忙。”
阿瑟连声说不是,然后阿道尔的声音突然冒出来:“殿下,就算将我的功劳放在阿瑟头上,也不可能抵消它这一百年的无心之举。”
苏璃无力扶额。
阿道尔不是去检验那些茶水的成分了么?
“再说,我和阿瑟作为伴生AI,会永远为殿下和主人您二位做事,这是我们的责任和义务,更没有抵消的说法。”阿道尔还在继续哔哔。
阿瑟无比赞同阿道尔的话,但年纪小(…)的它比和苏璃相处过一段时间的阿道尔情商更高更老练,它极有技巧地说:“主人,您不想要我了吗?”
“……”苏璃震惊了。
阿瑟声音里有点委屈:“您想这么快速的揭过我过去犯的错。”注意到苏璃轻轻的皱眉,它语气自然的换了个词,“是不是在我抵消了我的无心之举所带来的错误后,您就不要我了?”
苏璃难得的有点哑口无言。
倒不是面对这种情况,她真的没话可说。
怎么说她也踏遍地球各地,各种风土人情见了无数,话术也还会一点。
只是她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在阿瑟刚刚有了清醒的意识后,就直接告诉它——
是,对不起,我不喜欢身边随时有个伴生AI盯着,所以过段时间,我想办法帮你进化到智慧生物的阶段,你自由,我也自由。
苏璃连监护人都不想有,连带着最快速度获取星际各种知识的捷径都不要了,一个一直栖息在她的终端里,随时随地知道她的行程、她做的事、揣测她的想法的AI?
她真不想要。
这是她
知道艾维斯人都有伴生AI,从荆棘口中知道她的伴生AI就在忒休斯的AI中,也没有主动提起唤醒它们的原因之一。
一方面是有荆棘的例子在,她一时半会儿可能接受不了,另一方面,就是她不想要一个随时知道她的动向的家伙。
哪怕忒休斯曾经拐着弯和她说过,只要艾维斯人介意某个方面,指示伴生AI不能窥探,AI就会自动屏蔽,但苏璃依然不是特别乐意。
因为说真的,伴生AI的智能度真的太高——以苏璃仅有见过的荆棘为例——苏璃真的无法将伴生AI视为普通智能程序,在她看来,伴生AI和一个“人”的区别根本不大。
她不能接受一个“人”随时伴在她左右,这让她觉得,嗯,有点怪怪的。
所以要不是第一次去瓦拉格星球,第一次在派克斯公园里遇见撒弥尔,第一次忒休斯因为缺少了辅助他的伴生AI,而自我检讨,苏璃绝对会继续往后拖有关AI的事。
那是她对忒休斯的让步。
但不代表她理所当然的视伴生AI为他们的物品。
在苏璃看来,它们是他们的同伴。
但随着阿道尔的苏醒,阿瑟仍然处在休眠之中。
这让苏璃稍微又高兴又担心。
高兴的是她可以暂时不用面对一个以她为中心的“人”,担心的是,阿瑟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不然它怎么会一直醒不过来。
这放在地球上,阿瑟妥妥的就是个“植物人”。
——虽然她不太能接受阿瑟作为一个“人”随时跟在她身边,但她也不希望阿瑟出事。
毕竟某种程度上,阿瑟和她、和忒休斯、和阿道尔同时出生。
现在,阿瑟终于醒过来,苏璃悬在半空的心放下。
不仅如此,阿瑟还在关键时刻帮助了她,苏璃心里很感谢,然后自然而然的,将“如何帮助阿瑟跨过智慧与非智慧生物的界限,帮助阿瑟成为一个完整的有自我意识的机械生命,从而和阿瑟和平‘分手’”的命题提上来。
在苏璃想来,她会慢慢的,在日常生活中,一点点帮助阿瑟塑造这方面的观念。
她都在思考要不要和诺顿取取经——诺顿的伴生AI游鱼,据说已经跨过智慧生命那条线——以及应该用什么样的代价去取经,然后怎样剔除可能
造成“伴生AI不想离开艾维斯人”的具体方案。
例子还是可以参照诺顿和游鱼。
话虽然这么说、脑子里虽然在这样想,但苏璃从来都知道,她不可能一上来就和阿瑟说,“我不要你”。
因为,就像阿瑟刚才说的那样,无论她怎么想,在伴生AI、在阿瑟等看来,它们就是艾维斯人的一部分,它们天然的属于他们,它们和他们,是不可分割的。
“我没有不要你。”
最终,苏璃如此说。
在没有帮助阿瑟跨过智慧生命的那条线之前,在没有帮助阿瑟建立独立、完善的自我意识前,她不可能不要它。
她受阿瑟一句主人,就会好好担起这份责任。
阿瑟没有继续往下追问,而是用欣喜的语气说:“谢谢主人您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什么机会?
以这样不堪、不忠不义的信息流之身,再次侍奉主人的机会。
是,艾维斯人终生和他们的伴生AI绑定,但那又如何?
难道没有艾维斯人不喜欢自己AI的性格的例子?没有伴生AI因为某些事件触怒主人的情况?
有,当然有,虽然不多,但也不少。
有的艾维斯人对自己狠一点,勒令伴生AI只准呆在某个机械身躯里,不允许它再接管艾维斯人其它方面的事务;有的艾维斯人对伴生AI狠一点,干脆格式化,生成一个全新的AI。
种种例子,不一而举。
阿瑟用终端的摄像头“看向”它的主人的“眼神”很温柔。
它的主人,多心软啊,没有因为它这么多年的缺失而对它产生负2面看法,甚至没有想过在它身上撒这么多年受委屈的气。
——那些苏璃本人不觉得委屈的经历,在苏璃以外的任何艾维斯人看来,都是再悲伤不过的遭遇。
它的主人甚至想,放它自由。
阿瑟的内核悄悄震动。
主人,阿瑟不需要自由,阿瑟永远不会离开您,阿瑟会努力成为一个优秀的AI,成为您必不可缺的助手、管家……等一切阿瑟可以担任的职务。
阿瑟会做到的。
“凝视”着身量尚幼的女孩,AI许下这样的期许。
阿瑟的数据最深处的震动只有阿道尔察觉到一点,但后者看了看阿瑟面上平稳运行的数据流,以为刚才是它看错了
。
面色阿瑟真诚、一点不浮夸的感激,苏璃不太习惯,但面上维持住了镇定,还细心地询问阿瑟休眠这么多年的原因。
一听到这儿,不仅是阿瑟本AI严肃起来,就连一直在边上闭嘴默默旁听,以及突然发生的阿道尔都正经起来。
“我能感受到我在一百年前降临。”阿瑟首先表示。
忒休斯沉吟道:“也就是说,艾维斯人和伴生AI一同出生的概念没有被打破。”
作为艾维斯实权公爵幼弟,作为和现任希艾维斯皇室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的忒休斯,无法不在意这一点。
更何况自家妹妹也因为这个问题被害惨了。
阿瑟:“但在最初的,”它检索了一会儿,“但在一百年前到二十五年前,我基本没有意识,无法感知外界,更无法被检测。”
前两个是阿瑟的感触,而最后一点,则是阿道尔这么多年的自检结果侧面证明。
阿道尔闷闷地“嗯”了一声。
二十五年前。
这个关键的时间点让苏璃和忒休斯心情微妙。
苏璃低头仔细看着终端:“然后?”
“在接下来的二十五年中,我偶尔能醒那么一两秒,但仍然无法对外界做出任何回应。”阿瑟平和地说。
如同那个被死死困在狭小空间里的“人”不是它。
如同那个最初的七十五年里,一次次感受到死亡降临的“人”不是它。
——它为什么要和主人说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它为什么要让主人不开心?
换个角度,它还应该感谢那些数次的濒临死亡。
没有一次次的将死体验,它现在的智能程度怎么可能这么高?它还怎么做主人完美的AI?
阿瑟在苏璃的终端上“画”出了一个笑脸:“最近一个月,我的感受越来越好,还终于被阿道尔检测到。”
被cue的阿道尔沉默片刻后说:“之后我会进一步完善各方面程序和数据。”
想都不用想,苏璃和忒休斯都听出阿道尔的自责。
阿瑟主动开解道:“我和主人是一体的,主人越强,我的存在感才越明显,之前主人一直没有意识,所以你才检测不到我。”
它在苏璃的终端上“飘”下数朵小花,“主人,您一直庇佑着我呢。”
苏璃:“……”
她觉得她和AI的脑回路有壁:这哪儿算庇佑?
“因为您一直想要活下去,生命之火永不熄灭,所以我才能借着您的光,一直安安稳稳地在阿道尔的世界里存留下来。”阿瑟温柔地说。
苏璃,苏璃不得不承认这个推测有一定的道理。
但是。
虽然苏璃的科学观一朝被打破——她本人的“特质”就已经非常不科学,但她依然信仰科学。
“可能艾维斯人和伴生AI的生命在一定程度上是共通的?”
苏璃和忒休斯,以及后续加入的阿瑟、阿道尔以相当科学的态度讨论了一会儿这个问题,然后两人两AI和安德鲁、妮娜女士汇合。
“分析结果出来了。”
阿道尔一马当先地表示。
“怎么样怎么样?”安德鲁积极地扑过去,眼神炯炯地试图找到分析报告。
阿道尔没有在这方面为难安德鲁。
怎么说安德鲁也是它主人的朋友。
阿道尔沉重道:“没有任何结果。”
安德鲁:“!”
“你也分析不出?”安德鲁下意识说。
“果然。”妮娜女士眯起眼睛。
安德鲁不敢置信地看向妮娜女士,后者优雅地翻了个白眼:“你当缃樱第一研究室的大拿都是摆设?”
要启用已经被通缉的人的实验成果,第一研究室肯定经过了大量试验。
忒休斯特别问道:“你用我的基因试验过了吗?”
既然莱布尼茨这支疫苗特别针对的是初高中的未成年,那么有两者可能。
一,“疫苗”只会对这个年龄段的未成年起作用,特别备注,负%面的那种。
二,“疫苗”会对除了这个年龄段的所有人起负%面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