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意味深长的微笑着。
“时限是那位王子殿下谋反成功,登上王位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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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限很不确切,全都取决于修奈泽尔的所作所为。而他反正是没有半点要着急的打算,和结爱在临时征用的市长府邸——当然,已经完全被自己的私兵接管了,享用了丰盛的晚宴。
长方形的桌子一眼望不到头。白色的,像是少女的肌肤一样柔软的桌布。数不清的名厨倾尽全力做出的菜肴。上方是华丽的吊灯,随着看的角度不同,宝石切面上灯光的流向也会随之不同。随侍的长相相似的女仆顺着她的眼神把看到的菜品用小勺盛了放在面前的陶瓷小碗里。还有乐队的琴声作为背景。总之,只需一眼,就能让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陷入奢华的迷梦。
结爱很满意,她身上还穿着一开始的那套衣服,短裤运动鞋和白大褂。但是坐在其中却并不显得不协调,反而像是另一种风格的装饰品——她毕竟那么美丽啊。结爱吃东西的样子说不上有什么礼仪,但她做的很自然,自己也不觉得需要改进,而在大多数人眼里,事情做得冷静自若就是做得文雅体面。
“我很喜欢哦。”她用勺子挖着摇摇晃晃的,几乎可以透过它看见对面的景象的透明肉汤冻,“我很喜欢华丽的东西,大排场,虽然有些时候也会觉得睡在地面上也没什么不好,如果饿得要命,没有奶油浓汤,给我路边的野果也是会吃的。但是...嗯。”
“我努力了吧?这算是对我努力的夸奖,对不对?”
“你值得这一切啊。”修奈泽尔目光柔和的注视着她。
由于他指的‘值得’并不是情感,而是实打实的价值,因此结爱更开心了。她是个大人物呢——这可是之前那位很少让她有的感觉。
“嗯嗯,我也这么想。而且应该是习惯...”她摆了摆手拒绝女仆的帮助,自己探身从那个三层小架子上拿下一个被袖珍小茶壶装着的茶碗蒸,凝固的鸡蛋表面好像平滑的镜子,最上面有一颗淡粉色的虾仁,从结爱的表情上来看,她拿下了这一个东西,她看着它可爱的外表,这是要比真正把它吃下肚子更好玩的事情。
“总觉得以前我也有过这样子的经历呢。帮助别人做一些事情,然后接受供奉。”
结爱用着不太确定的语气说着,她用小勺子刮着茶壶内侧的鸡蛋羹,银质的勺子边缘和陶瓷接触,发出了声音,这是小孩子不愿意浪费而刮掉巧克力杯最后一层内容的样子。虽然知道如果想要就可以要新的,不过结爱现在想这么做,她做自己想做的事。
修奈泽尔如果对反抗军进行了足够的拷问,他就会知道结爱是个某天突然出现的,丧失了所有记忆的少女。但现在他没有提起这件事,结爱也没有说。
她之后又吃了一点东西。没有在意减肥的问题,但是只挑自己感兴趣的吃几口,然后,等到外面将近黄昏的时候——开餐的时间是下午五点,比帝国上流社会习惯的时间要早至少三个小时——就推开盘子,任由女仆帮她擦嘴,在浮着花瓣闻起来甜甜的黄铜盆的水里洗了手,然后就走掉了。
“晚上请让我一个人待着。”结爱很坚定的说,但看起来不是担心自己的声誉或者被袭击的问题,“让我一个人。”
她在走廊里面随便走,碰到的仆人全都恭恭敬敬退到一旁向她低头,结爱有的时候看到一幅不错的油画(她的不错就是指颜色或者人物很漂亮),就会站在那里看。
有一次她站着,在她和画之间就是一名女仆,结爱朝她的方向上前一步,想要更确切的看见画面,她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结爱理所当然的没意识到女仆的存在——对她来说,她们只有在为结爱服务的几个瞬间是存在的,其他的时候就只是这栋房子配套的装饰物而已。女仆也保持着低头的姿势一动不动的站立在那里,身形没有丝毫的颤抖,仿佛真的是一个无生命的雕塑。
结爱后来发现上前也没有用,女仆太高了(对于一米五的结爱来说,这座房子里所有布里塔尼亚血统的女仆——女仆都是市长府邸里沿用的,侍奉市长的当然都是纯正的布里塔尼亚血统,作为西方人,都会比她高很多),还是挡住了她的视线,于是她不耐烦的挥挥手“你太碍事了。”女仆就迅速道歉,并且随着道歉的尾声落下时,已经移动到了一旁。
结爱在那里观赏了差不多五分钟——以一个对艺术丝毫不通的纯外行人的角度来说,这是她难得久的一次。等到结爱离去之后,女仆哭了。
中岛敦看到这个景象很不理解,他认为结爱的话还不能到把人骂哭的程度(她也的确是无恶意的,让女仆走开对她来说和把拦住路的石头拿开是同一性质的,你会对石头抱有恶意吗?)太宰治笑笑没有说话,把监控屏幕拉到了另一个地方,晚宴依旧在继续,修奈泽尔一边慢条斯理的吃着东西,一边通过视频向自己的臣属下令。
他要处理的事务很多。某个小国的外交,国际上针对布里塔尼亚的侵略又开始指责风潮。不用在意。继续扶持该国的反抗势力,但是那位不听话的总统可以意外身亡了。中华联邦的宦官们最近出了一些问题,或许其中有利可图,但是现在掀起战争不符合利益。宦官们有可能会和eu联合,最后变成布里塔尼亚帝国要对抗世界上的其他两大势力。不、不会的,这有违他们的利益。
“比起国家,宦官们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利益。但是还是要打,以三天前的恐怖袭击作为切入点,发布公告指责主谋中有该国大家族的幼子。试探性的攻击。从这个位置。”戴着手套的指尖点上屏幕的一处,“打到三个城池就可以了,这种程度会让他们心生忌惮,但还不至于撕破脸。我记得接受这几个地方总督供奉的那位宦官最近和其他几位的关系闹得很僵。”
“eu?不,他们的领导层不可能达成一致意见。但是要警惕他们的经济制裁...嗯,可以和那几个财团的首脑接触,态度要更亲和一些。通过情报的操纵把那位市长的丑闻抖露出去,市民的□□能让他们有半个月顾不上我们,趁这段时间给潜伏在eu的人员倾斜资源,让他们爬到高位。”
总之都是些日本首相都不一定能涉及的高级事务。和他进行接洽的布里塔尼亚官员都是恭敬又憧憬的样子,中岛敦看着不明觉厉,然后又是听不懂,又是觉得困。
他只得出了‘这个人很牛逼’的结论,对于女仆为什么会哭则一点头绪也没有,而太宰治笑的更厉害“太谨慎了吧,现在还在装啊?”
等到把所有该处理的事务处理完,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如果不是放上来的菜品下面都有自动加热装置的话,菜是一定会凉的。如果每天都是这种晚餐那的确是挺够呛,中岛敦觉得他的胃情况应该不会比异能科那个一天到晚被太宰气得胃痛的坂口安吾先生好多少。
修奈泽尔的效率并不慢,恰恰相反的,就算是对政治一窍不通的中岛敦也觉得他是个非常有能力的人,这种印象是出自他笃定的态度和优雅的气派,但是既然太宰先生也肯定修奈泽尔的才能,那么就是真的了。听说如果没有反抗军这回事,他是会举行帝国宰相的就职仪式的。能够在这么庞大的帝国中以25岁的年纪成为宰相,就算是有皇子的身份(然而皇帝有一百多个孩子,听到的时候敦人都傻了),也一定是本人的能力的证明。
这都要处理这么久,那就真的是因为要处理的公务无可救药的多了。
敦对他升起一股同情之意——他也是有过被国木田先生抓着处理文件的日子的。虽然如果细究起来,两个人要处理的不论是重要程度还是数量都不在同一等级上就是了。而那边,修奈泽尔终于有时间敲碎洋葱奶油汤的外壳,用银勺子往嘴里放上一口,然后就又打开了一个视屏界面。
“哇还没完啊。”中岛敦吐槽。
界面的那一头依旧是个一脸肃谬和恭敬的大人物——之所以说是大人物,是因为他的衣服和背景都很华丽,并且肩膀附近有许多的徽章。之后修奈泽尔对他称呼——前面的名字太长了敦没有记住,但是后缀的确是部长没有错——也证明了这一点。
部长的胸前佩戴着结爱的骷髅头发夹,这和他修理整齐的胡子还有严肃的面容极其不搭调,让敦好想笑,不过这也证明他对于修奈泽尔来説是值得信任的手下,也就是说是‘自己人’。
经过这一个月的科普,中岛敦知道帝国的贵族,尤其是皇子皇女这种阶段,是有资格发展自己的幕僚和下属部队的。说什么有可能会谋反——布里塔尼亚帝国建国不过两百多年,现任皇帝已经是第九十八代了,只要还是皇族血统,弑父上位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就连皇帝对自己的子女施加影响,也从来不是凭着父子亲情,而是凭着皇帝的权威。
就算是在这其中,修奈泽尔也是非常优秀的一个,他的名下掌管了好几个部门,是实打实的实权派,中岛敦觉得既然之前对于外人都能做这么多的吩咐,现在面对‘自己人’,肯定就要更上心了,他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多,考虑到之前处理公务时所用的时间,他觉得修奈泽尔今天至少要等到凌晨三点才能睡了。
敦的目光同情的落在修奈泽尔那头淡金色的美丽发丝上,仿佛已经看到了他头发掉光的未来。
他自己是不可能监视修奈泽尔到凌晨三点的,事实上敦晚上十点要和镜花开漫画读书会,他既然给出了同情,就已经起身决定要离开了。和敦经常推荐的小动物系治愈漫画不同,镜花会选择满是血腥打斗的r级漫画,两个人交换看的时候很好玩,他想去提前准备看漫画时要吃的仙贝和牛奶,却被太宰治拦下来了。
“不是想知道女仆为什么哭吗?”太宰治没看他,朝面前的屏幕努努嘴,“那你看嘛。”
屏幕上,和敦想的不一样,修奈泽尔对于自己的亲信说的话语非常的简短,甚至只有一句话。
“那是一位真正的公主。”修奈泽尔说,“满足她的愿望吧,她和我的地位是同等的。”
出于本能,虽然没有任何指向性的语言,可中岛敦还是觉得他说的‘公主’指的是结爱。
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得到了对面的‘YesyourMajesty’的回复后,修奈泽尔就关闭了屏幕,这就昭示着今天的工作已经结束了。类似的回复中岛敦还听过一次,那是修奈泽尔对结爱说的‘Yes,yhness’,二者为什么后缀不同让他有些在意。
但是很快,就无暇顾及这些了。
因为太宰治为他进行了科普——不知为何,这一个月以来,太宰治总是会找到一些机会为他输送一些知识和观点,这在他本人口中的解释是‘嗯...这样会比较好玩?反正敦君人好的像个傻子,不会被带坏的了啦。’,敦觉得太宰治的动机可疑并且说的话太伤人了,但是如果拒绝也会被缠上,因此就半被动的接受了这种教导,并且时不时的被派遣跑腿来作为‘给英明神武的太宰老师,哎呀自己说真是有点不好意思——的学费’
“后缀那个的话请你自己去调查,我说出来就没意思了。但是这里,那位金发的皇子殿下说结爱和他的地位是同等的哦?不不不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没有揶揄她恋爱方面的意思,我想要说的是...敦君知道皇族在布里塔尼亚帝国享有的特权吗?”
“嗯...”敦回想着,“是选择专属骑士的权力,保有私兵的权力,成年后由皇帝选择,或者将自己打下的土地作为领地的权力,对自己的领地拥有仅次于皇帝的特权,然后外交上有资格发布二级公告,虽然无法宣战,但可以对某国的政策做出谴责...”
“如果说和修奈泽尔同等地位的话,我记得他拥有发出准一级命令的权限...?好像说如果要撤销他发布的命令,需要差不多皇帝那个等级,或者是...”
“或者是至少三名将军级别以上的军官签字同意。”太宰治补充,还鼓了鼓掌,“敦君的记忆力不错啊。”
难得得到他的夸奖,但是太宰治的笑容里有种不怀好意的东西让人开心不起来,敦只是缩了缩脖子,谨慎的说了一声谢谢。
“然后,我最后再科普一点哦。敦对于监视不太感兴趣所以可能不知道,但是我倒是见到了几次,还挺重要的。”
太宰治笑眯眯的说。
“皇族有着无需审判罪行,单凭口头命令就可以处死无爵位平民的权力,虽然视情况有的时候会不被执行或者改变主意,但是修奈泽尔肯定不处于‘视情况’的范围,而结爱那句‘你太碍事了’,也一定构成了口头命令了。”
中岛敦搭在监视台上的手指僵硬了。
“当然啦,我倒是不觉得那位皇子会专门过问这件事——重要的是结爱,但是其他人...(笑),他毕竟是个皇子,日理万机,也没时间去处理这些小事情。所以应该有专门负责监控...啊这个词不太好,那就说是关注着结爱,猜测她的意思为她进行服务的女官吧。”
的确,想也知道是一定会有的。布里塔尼亚对于编号区居民实施差别政策,对他们的歧视甚至是作为国策推行的,而结爱拥有东洋人的外表和姓名,这样子的她出现在了布里塔尼亚帝国皇子的身边,并且被奉为上宾...修奈泽尔肯定有能力约束自己的部下,就像之前那位贵族青年一样,让他们放下自己的偏见,或者至少对江户川结爱这个个体抱有敬意。
但是能往来于他身边的人都是帝国中很有地位的人,并不是人人都管束的过来,这就一定得派一位有经验的,地位不低(低了就无法对那些大人物提出交涉),也不能太高(太高的话一直随侍在修奈泽尔的身边——虽然是结爱的身边,但结爱肯定会和她的王子殿下待在一起的,那在其他人眼中看来就是这样——这就会引来误会)。得派一位这样的女性来看管着结爱,不让她受到别人的冒犯才行。
“来之前肯定被好好的灌输过,‘那位小姐是无比尊贵的存在’‘一定不能让她受到半点冒犯’之类的想法吧。”太宰治说着,半有点无趣的撇了撇嘴。
“如果她刚上任就看到了这一幕......”
“修奈泽尔反而会赦免她,但是下级人员都是很难缠的了啦,如果有机会贯彻在自己的权威,他们就会做哦。”
剩下的话中岛敦没有听,他着急的移动鼠标操纵着屏幕,监控范围是佩戴着哈迪斯头盔的人的行走范围,这在这座被修奈泽尔临时征用的城主府中做来非常的轻松。很快,一位前来汇报的亲信从走廊里离开,中途经过了刚刚那副画的位置和周边——城主府里的女仆一般有属于自己的活动范围,她们只在那个范围内为客人提供服务,一般除了换班,也是不会离开那个范围的。而现在显然没有到达换班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