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祖哇”保康在京城里长大了,可是保康还是不大喜欢京城。
“师祖哇”京城的人和五台山的人不一样,保康不属于京城。
“师祖哇”
“师祖哇”
保康哭啊,尽情地哭。
师祖听着小徒孙的撒娇耍赖,听着他倾诉自己的“委屈”,表达自己的“抗议”,更为心疼,只管抱着小徒孙轻轻哄着“师祖都知道。师祖都知道。”
“师祖师祖哇哇”
三丈远的距离,众人呆呆地看着他们的快乐大师可劲儿的哭闹,看着师祖温柔耐心地哄着大哭大闹的小胖娃娃,呆立风中。
初见那一眼,那一声“阿弥陀佛”,那是怎样的震惊
从容平和、超然化境。
山上的风吹起他那朴素的僧服的衣角,刹那间众人好似看到春日百花盛开,夏日凉风习习,秋日明月皎洁,冬日白雪皑皑
都以为自己看到一位世外高人,正要大为惊喜,可是随之“世外高人”就变成了一个溺爱小徒孙的“师祖”
皇上摸摸鼻子,瞧着“醒迟大师”只顾哄着小徒孙全然无视他们的架势,感受到身后众人都看向他的目光,内心咆哮。
他能怎么办他能怎么办听听他熊儿子哭的,好像他就是一个强行将他从师祖身边带开的“恶龙阿玛”。
皇上只能庆幸,头一波跟着上山的都是绝对的亲近人,此刻站在山顶眼见这一幕的更是绝对可以见的人。
可是皇上不管怎么安慰自己,都无法忽视一个事实他儿子是宝,他是草。
皇上心里的悲伤逆流成河;太皇太后却是轻轻打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初见的那一刻,太皇太后面对眼前这位年过四十,满身风霜之色的老年和尚,心里的震惊无法言说,二十一年的来的思念无法言说。
永远不会看错的眉眼,永远不会认不出来的身形,还有那个刺痛她眼睛的戒疤和僧服她克制不住地嘴唇哆嗦双手颤抖,她想要仔细地看看“他”,却是泪水先模糊了眼睛。
皇太后和苏茉儿姑姑一左一右扶住太皇太后颤抖的身形,太皇太后极力克制自己,却是怎么也克制不住。
那是她的儿子,她的儿子
太皇太后泪水磅礴,听着她的重孙子保康一声声喊着“师祖师祖”,一声声“哇哇哇”听着“他”耐心哄着保康的声音身形颤抖得更厉害。
皇上生怕他皇祖母受不住,一把扶住,眼睛湿了眼眶。
这个时候,醒迟大师也抱着小徒孙走了过来。
“阿弥陀佛。”
“太皇太后激动太过,先上山歇一歇。”
声音里有着关心,可,总归是喊了一声“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朦朦胧胧看见他眼角的皱纹,心里酸痛酸痛,刀绞一般地疼。
抖着手,想要摸一摸“他”的脸,却是没有了力气。
昏过去的一个瞬间,她好似看到四岁的儿子和宫人嬉闹玩耍,他是那么的开心,他发现她躲在柱子背后偷看的身影跑向她,自以为聪明地遣走宫人,自己走过来偷偷摸摸,小小声地喊她“额涅”
那是她的儿子啊。
她生了三个女儿才生了他,她和姑姑都没有生儿子,科尔沁不得已送来了她的姐姐,在她的姐姐荣宠后宫的时候,她生了他。
她心灰意冷,只想和她的儿子在一起,守着她的儿子过自己的冷清日子,可是宫里规矩严格,他被抱离开她的身边,她一个月也不能去看一眼,她想儿子想的发疯,就安排苏茉儿去照顾他,就偷偷地去看他
那是她的儿子啊。
她的小女儿早夭了,她的二女儿嫁人守寡为了国家和民族再嫁,她伤透了心,她想她的儿子
她的儿子聪明,每一次看到她,就偷偷遣走宫人,站在她的身边,拉着她的衣襟,仰着头懵懵懂懂地喊她“额涅”
那是她最幸福的时候。
她的儿子,会在登基后拉着她的衣袖委屈巴巴地说“想额涅”,会哭着说“十四叔又凶他了”,会生气地说“代善伯伯也不帮他”,会狼吞虎咽地吃完一碟子糕点说“叔叔伯伯们吵架他好饿”
她的儿子
她曾经把他视为后半生生活的全部,希望的全部,他们进关,她为了他的皇位地位稳固可以付出一切,可是最终也是她,亲手逼得他离开那个皇位
明明她也曾经饱受“有情人不能在一起”的痛苦,明明她也曾经饱受被迫和一个人成为夫妻的痛苦,为何她要强迫自己的儿子,为何
她到底是狠心的。
她是蒙古博尔济吉特家的女子,她是大清爱新觉罗家的皇太后,她终究是站在她儿子的对立面。
她失去了她的儿子
她失去了她的儿子
太皇太后从昏迷中醒来,浑浊的泪水顺着苍老的面颊流淌,再也承受不住这个事实她失去了她的儿子
她儿子那么乖,那么孝顺,那么年轻英俊,那么聪明英武
可她失去了他。
太皇太后无法抑制地痛苦,重重地咳嗽出来。
一只手贴在她的胸口,轻轻输送“勇气”,赶走了她那几乎无法呼吸的窒闷。
一只手拿着帕子给她轻轻地擦眼泪,让她终于得以看清她儿子的面容。
曾经年轻的面堂不再,曾经意气风发的神态不再,曾经常年带笑的眉梢眼角不再可这是她的儿子
太皇太后的眼泪又流出来,这一瞬间,什么家国天下都远离,什么大义愤怒不甘都远离,她只是一个母亲,她只想喊一喊自己的儿子。
只想喊出来那个憋在心里三十多年的名字。
“fangka”
“fangka。”
太皇太后嘴唇哆嗦,口齿不清晰,喊完后眼泪又出来,听到回应,想要笑一笑,想要起身,想要拉着她的“fangka”说话,却是再次泪眼朦胧。
师祖面色平静,只一秒的犹豫,轻轻地回答一句“fangka”,再次拿起手帕给太皇太后擦眼泪。
室内再次寂静无声,太皇太后抖着手握住她儿子的手,泪流满脸。
保康就听一句“fangka”怎么也听不到了,心里那个着急,可他刚刚被他汗阿玛强行抱出来,现在被额涅、哥哥弟弟们、姐姐妹妹们一起看着,不许进去,更不许偷听。
fangka,fangka是喊谁还是小暗号保康的心里好似有一千只小蚂蚁在爬,好奇,好奇,还是好奇。
他知道“fangka”是一句满语,汉语意思是,柔和的,孝顺的,不粗暴的、不恶言恶语的,即使有理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不是用气势压倒对方强行令对方屈服改过的,是面对父母怡悦高兴,有了委屈也只会苦着自己的
可是这和他师祖有什么关系为何太皇太后醒来就说了这个词为何他师祖还好像是答应一般地重复了这个词
fangka,大清的入关皇帝顺治皇帝儿时的满语名字,历史没有记载,这个世上也已经很少很少很少有人知道,知道的人,能喊出来的人,能说出来的人,也只有太皇太后一个,保康自然不知道。
保康心里着急啊,可他大体明白太皇太后不是要为难他师祖,皇太后再次见到他师祖也面容平静,苏茉儿姑姑也只是抹眼泪没有怎么大的激动,小小的放下心来。
阿弥陀佛。师祖啊,不是保康故意要听的。
阿弥陀佛。师祖啊,保康只是担心师祖,不是好奇。
保康心里头一件大事放了下来,而且这次二伯留在京城监国,他也不怕他汗阿玛装昏倒,保康的大眼睛闪亮亮,拉着他额涅的胳膊摇晃“额涅,额涅,保康带额涅去后山玩啊。”
“不对,保康先带额涅去见保康的师兄弟们。”
皇后娘娘乐呵“要先洗漱沐浴,马上到午休时间,午休起来后用完晚膳,再去见人。”
太子想起刚刚汗阿玛郑重叮嘱要看好保康弟弟的事儿,赶紧接口“天儿这么热,到了山上清凉,可就是清凉更受不住身上的汗。保康弟弟,我们先洗澡。”
洗澡,保康自然喜欢。
保康兴致勃勃,一副恨不得立马去洗澡的样子“洗澡保康带哥哥弟弟们去后山洗澡。后山有清泉,直接跳到河里,保证爽歪歪还可以在河里游泳,和小鱼儿小蝌蚪一起玩”
“还可以在河里游泳,和小鱼儿小蝌蚪一起玩”太子、大阿哥、胤祉阿哥、胤禛阿哥、胤祺阿哥的第一反应,他们学着保康弟弟睡花丛结果被虫子吓得哇哇大哭的丑事儿。
第二反应,不怕,不怕,有保康弟弟,保证没有鱼儿敢咬他们。
大阿哥想着山里清泉的凉爽首先迫不及待“好,我们去后山。”
太子想说汗阿玛有吩咐,话到嘴边好像有自己的意志一般变了“好,我们去后山。”
胤祉、胤禛、胤祺听了,立马变成安耐不住的跃跃欲试。
三位小阿哥一起催促“保康弟弟哥哥,我们快去。”
保康小小的兴奋“好。我们马上就去。”
哥六个说着话抬脚就要出门,冷不防四公主大喊一嗓子“保康哥哥,小四也要去。”
大阿哥“妹妹是公主,不能去。”
太子“男女有别,妹妹不能去。”
胤祉“妹妹和姐姐妹妹们一起洗澡。”
胤禛“回来给妹妹带小鱼儿。”
胤祺“还有小蝌蚪。”
保康“小蝌蚪需要繁衍,小鱼儿也要长大,不能抓。保康哥哥下午带妹妹去后山玩耍,大姐、二姐、三姐也去。保康哥哥保证。”
四公主本来因为大哥和太子哥哥的话伤心生气,听到三哥和两个弟弟的话,以及保康弟弟的保证,忍不住哭了出来。
抬手一抹脸上的泪水,哭着说道“小四相信保康哥哥。”
保康回身抱抱小妹妹,哄着道“妹妹不哭,下午哥哥还给妹妹做花环。”
四公主因为花环破涕为笑“小四要花环,谢谢保康哥哥。”
保康一脸“大清第一好哥哥”的笑儿,冷不丁地感受到,他大哥踢了他一脚,他太子哥哥戳了他的腰,他三哥和两个弟弟用强烈的目光暗示
保康一抬头看见三位姐姐“凶巴巴”的样子,麻利地“大姐、二姐、三姐也有。大哥和太子哥哥和保康一起编。”
大哥和太子弟弟“”他们也要花环,不对,他们为何要一起编花环
大姐、二姐、三姐眉开眼笑“谢谢保康弟弟。”
大哥和太子弟弟“”他们也有份儿,光“谢谢保康弟弟”
没奈何他们的汗阿玛不在,他们的皇额涅在,他们只能是被压榨的命运。
可是
“只有保康的姐姐妹妹们有,额涅没有”
“保康的额涅有。保康给额涅编一个大大的花环,花仙子一样。”
“”
皇后娘娘故意板着的脸板不起来,“噗”的一声喷笑出来,偏偏四公主从保康哥哥的怀里跑到皇额涅的怀里,重重地附和“皇额涅是花仙子。”
屋子里的人都哈哈哈大笑,兄弟六哥放下心里,微笑着,悄咪咪出门。
阿弥陀佛。以前怎么不知道害怕姐姐妹妹们
阿弥陀佛。这是保康弟弟哥哥的原因。
保康“”
保康端得一派“正气”“身为家里的男儿,当然要宠着姐姐妹妹们。”
哥哥弟弟们“”
本能地想要反驳“不是身为家里的女儿,当然要宠着哥哥弟弟们”还好及时没说出来。
“保康弟弟哥哥说得对。我们是巴图鲁,是皇阿哥,当然要宠着姐姐妹妹们”五个哥哥弟弟一起大喊,非常有默契地心里偷偷心疼自个儿。
但是保康弟弟哥哥满意了,高兴了啊。
保康弟弟哥哥高兴就好
兄弟六个一起抬脚迈步,手牵手来到后山的小河边,那个“无人可挡”的架势,路过的僧人们感觉,这就是要去打群架的一伙儿皮孩子。
皇上听说后忍不住笑着摇头,听说六个儿子都脱光光下水了,正在玩水,他也心动。
皇上偷瞄他皇祖母,偷瞄他汗阿玛。
太皇太后不想搭理,作为皇帝下河里玩,像什么样子
醒迟大师直接当没看见。
皇上“”
皇上委屈巴巴地站在那里,眼看他皇祖母和他汗阿玛又开始讨论佛法,全然无视了他
皇上悲愤至极,皇上在灵魂深处发出内心深处的呐喊“他也是一个孩子,他也一个孙儿,他也是一个儿子”
可是没奈何,还是没人搭理他,他汗阿玛还吩咐他坐下来念经,说“他心不静”。
皇上“”
凉风习习的菩萨顶上,皇上只感觉的一颗火热的心拔凉拔凉,恨不得灵魂长了翅膀飞到后山的河里。
皇上内心的“浪涛汹涌”且不说,无奈地盘坐下来跟着念经的“委屈”也不说,保康和他的哥哥弟弟们脱了衣裤,浑身上下什么也没穿,就这样光溜溜地扑到河水里。
从山顶上下来的河水在这里的一处凹地形成一个小小的湖泊,恰好供他们安全地玩耍。
河水清凉无比,又轻柔无比,好似最温柔的绸缎轻轻滑过指尖的感触,兄弟六个徜徉在这般的河水里,徜徉在生机勃勃的天地万物之间,梵音佛歌的小世界里面,好似水里的鱼儿一样自由自在,好似此方小世界的宠儿一样满心欢喜。
“保”还没学会游泳的胤禛一开口就喝了一口进肚子。
保康发现两个弟弟满目的“怕怕”嘻嘻笑“胤禛弟弟、胤祺弟弟不怕,学游水的过程就是喝水的过程。”
“水的不同,决定你的游水水平。菩萨顶的水”
胤祺一把抱住他,大声疾呼“保康哥哥,胤祺要尿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