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里面的权利争斗,不光是兄弟之间,还有父子之间。小徒孙早晚要意识到这一点,他只希望这一天晚一些到来。
师祖对小徒孙眼里的疑问只笑着,看看时辰领着他去洗漱沐浴。
师祖先洗,保康给师祖搓背加穴道按摩。师祖洗完擦干,给保康洗。
“今儿怕不怕”师祖一边给小徒孙洗后背,一边问道。
“不怕。”保康坐在浴桶里,眼睛闭着,小嗓门铿锵有力。
“哦,师祖明明感觉到保康不忍心了。”师祖给小徒孙清洗胳膊窝腿窝等地方。
“不怕。”不忍心,也不怕。
“好,我们保康最勇敢。”师祖笑出来,给小徒孙轻柔仔细地擦干净脸,抱着他出来浴盆,再仔细地擦干身体。
“保康最勇敢。”保康严肃的小模样好似一个坚强的小战士。
可是等到他和师祖穿好亵衣亵裤,他就一头窝到师祖的怀里,只依赖着师祖不说话。
师祖最好。
保康有师祖。
小胖娃娃胖乎乎的小身体紧挨着他,软乎乎的,师祖的一颗心也软成一片。小胖娃娃全身心的依赖和濡慕,师祖的心里酸酸涩涩的。师祖抱着小徒孙来到床上,躺好,盖好被子,轻轻哄着“师祖守着保康,保康安心睡。”
保康依偎在师祖的怀里,虽然比平时的倒头就睡多了几个呼吸才睡沉,到底是睡了过去。
眉眼舒展,呼吸绵长。师祖放下一半的心。
可师祖到底还是心疼小徒孙,无声地给小沙弥下一个命令,才搂着小胖娃娃睡去。
八百里加急,只两天,皇上就收到消息和信件。
他汗阿玛要求尽可能地保住陈近南的性命,等他和保康见一面,宁可保康直接面对,也不想保康终生遗憾。
保康再次提议他的兄弟们也南下,和施琅的水师一起南下,亲眼目睹海洋上的争霸现状,收复小琉球的盛况和收复后的情况。
皇上抬手按按眉心,可眉心还是拧成一个大疙瘩。
尽可能地保住陈近南的性命,这一点皇上一直犹豫,如今他汗阿玛提出来,他照做就是。
可是,他熊儿子的提议,结合他的人送来的,有关于那天的具体,全部,细节,皇上的心情之复杂,无法言说。
海洋,海洋,皇上知道了未来,皇上做了决定,当然知道海洋的重要性,也知道大清要崛起必须和世界各国争霸海洋的必然性。可皇上认为这只是他的事儿,他的儿子们只要负责好好学习就好,除了熊儿子保康例外。
但是保康认为,这是不对的。
保康的师祖也无声地支持保康。
保康,他的熊儿子,他面对海盗们的表现,超过皇上预期的好。
在危机四伏,完全陌生的海洋上,就和他在五台山上坦然地面对行刺绑架他的人一样。不害怕,有胆有识;面对人命,伤心,但也忍心。
皇上不由地想,如果是他的保清会怎么做那保清如果长大了,会是一个将军,会直接下令全部剿灭。那如果是他的保成会怎么做那保成应该会设法收服、分化他们,慢慢耗空他们的实力。
胤祉、胤禛、胤祺这几天孩子虽然还小,但也已经可以看出来一些端倪,大体推测到他们的行事风格、为人处世方面的方向。
说实话,皇上挺满意,挺骄傲。可皇上清楚地知道,他们都没有保康的那份“不忍心”,或者说,“伤心”。
也没有保康那种“他们都是大清子民,人类同胞”的大气魄,大胸襟。
皇上自问,他有吗
到底,是不一样的。皇上狠狠地一闭眼。
傍晚时分的晚霞映红了整个西天,映红了紫禁城的红墙黄瓦,满目绚丽耀眼。皇上面无表情地端坐御案后面,良久,透过福寿万字窗棱和敞开的大门看一眼晚霞,想象熊儿子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写信的样子,终是忍不住笑出来。
熊儿子蚂蚁爬的字迹好看了一点点。
皇上胸腔里的压抑舒缓了一点。可他对于放手让其他的儿子们去南方的事儿,还是犹豫。
这是皇上想都没想过,听到熊儿子提出来直觉就是反对,并且毫不犹豫付诸行动地反对。可是,此刻,皇上不由地心生怀疑。
他到底,为何这般强烈地反对
皇上的心脏“砰砰砰”跳动,跳得快的吓人,面色苍白,瞳孔紧缩呆滞,拿信的手微微颤抖他都没觉。
那是皇上怎么也不敢去想的内心深处,那是皇上怎么也不敢去探测的地方。
他咬牙,面色狠厉,五官狰狞,猛地一下站起来后腰和椅子接触的地方传来一阵阵痛感,他第一次觉得这个痛感是那么美好,他第一次感激这份痛感身体的疼痛让他得以强迫自己从那个“魔障”里脱离出来。
皇上黑沉着脸放好消息和信件,来到隔壁暖阁的佛堂,默默坐下来打坐念经。
“阿弥陀佛。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阿弥陀佛。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
皇上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试图驱散心底深处潜藏的心魔。
晚食过后,皇上等来他的儿子们,他的五个儿子,皇上说不清自己的感受,是欣慰,是放松,是骄傲,是反对复杂难言。
皇上不做声,面色也是黑漆漆,阴沉沉的。
大阿哥双手握拳,一咬牙一鼓作气“汗阿玛,保清要跟水师去小琉球。”
太子一看他大哥先站出来,最后那丝丝犹豫没了“汗阿玛,保成也去。”
胤祉面色紧绷,他害怕海盗,他不舍得宫里的好生活,可他的保康弟弟都有勇气,他的保康弟弟在邀请他一起打坏人“汗阿玛,胤祉也去。”
胤禛和胤祺到没有害怕,毕竟没见过,一个是胆子大,一个是脑袋从不多想。
“汗阿玛,胤禛胤祺也去。胤禛胤祺和保康哥哥一起打坏人。”那意思,他们的保康哥哥在打架,他们如何能不去他们是兄弟。
皇上看着他们的面色,知道他们估计都在深深地愧疚一开始没有偷偷跟去,一声冷笑。
“保康的信件都看过了汗阿玛问你们,你们要去,面对那般情形,会不会吓得哭出来,会不会吓晕过去”
“船上生活不比陆上。尤其是大海里头。你们确定,你们去了能够适应,而不是晕船上吐下泄站都站不稳”
保清、保成、胤祉、胤禛、胤祺“回汗阿玛,怕。但,要去。”
他们本以为保康弟弟哥哥南下就是和师祖一路游山玩水,吃吃喝喝,他们收到保康弟弟哥哥的一封封信件只是羡慕,只是不停地克制自己的后悔之情,可是现在,他们克制不住了。
见识各地方风俗人情,见识各地方文人雅士,和尚道士,和在海上直接面对那般危险,亲自体验那般精彩的,全然不同的,做梦也梦想不到的生活,完全不同。他们,想去,一千个一万个要去。
“请汗阿玛允准。儿子们保证不给施琅都督添麻烦。”五个孩子一起跪地恳求。
皇上面对他们这一张张尚且稚气未脱的脸,好一会儿,只有一句话“如果太皇太后、皇太后、你们的额涅都答应,汗阿玛会考虑。”
“谢汗阿玛。儿子们告退。”
水师大军出发在两天后,他们必须在此之前赶到水师大营,时间太少。五位皇子速度行礼,速度退下,拔腿就朝慈宁宫跑,胤禛和胤祺腿短,太子直接吩咐两个侍卫抱着他们两个。
乾清宫里,皇上面对看着儿子们的背影,端坐着,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好一会儿,抬手按按眉心,心里笑骂他熊儿子净会给他找事儿。
再想起熊儿子那封有关于取消曲阜大型遵孔活动,废除八股考试,封匠人做官的信件,皇上更是头疼不已。
这头皇上头疼,那头被皇上推出来的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各位娘娘们也头疼。可不管如何,她们在五位皇子坚定的请求下,咳咳,哭天抹泪,坐地打滚之下,终是点了头。
三天后,九月二十六的傍晚时分,刚刚到达东海海面上的小保康,一下子收到好多信件。
保康坐在他的小书桌后面看信写回信,他师祖坐在罗汉床上看书。
保康看第一封信,他汗阿玛。他汗阿玛除了冲他发一顿火之外,就是发火。还说什么在早朝上只是提出来和沙俄和谈的事儿,就被汉家文臣喷了一通诸如“果然是蛮夷出身没有上邦大国的尊严和气度,居然去和一个番邦小国和谈”布拉布拉。
还说,你看你看,光和沙俄的一个和谈就这么难,你要不去尊孔摆明姿态,证明“朕和士大夫共天下”的决心,怎么收服汉家文人士子心
保康生气。
生气的保康提笔刷刷写到想当年太祖皇帝和五大将军带领八旗子弟踏马冰河,直接打到伏尔加河流域;想当年,准格尔的僧格台吉一怒之下差点打到沙俄的国都圣彼得堡,如今,汗阿玛你没有这个勇气吗
打他们
狠狠地打一顿后再和谈,保康去谈。
至于那些文臣们的念叨,汗阿玛你就当唱曲儿听一听。敢和汗阿玛玩死谏,汗阿玛你就威胁他们一家老小
亲亲汗阿玛皇上“”咳咳,能说的含蓄一点吗这是皇上的仁爱不是威胁
然而保康不光给他汗阿玛出“好主意”,他还大包大揽的,反正师祖已经知道且答应他去北部边境的事儿,这边小琉球的事情一结束,他就赶去北部亲自主持谈判。
他特地备注明珠和索额图要去就要听保康的,谁不听话,保康直接打人咳咳,明珠和索额图各种不和,万一他汗阿玛玩一个制衡派他们两个去,他们两个互相拖后腿之下,谈判结果保康一个脚指头就可以猜到。
明珠还好一些,索额图,那就是“唯皇上之命是从”,保康必须给他汗阿玛上眼药水儿,说明一下西伯利亚四周的大片地方,虽然是冰天雪地、不毛之地,那也是祖地,那也是先人们拿命换来的地方,不能丢
谁丢了谁就是不敬祖宗
亲亲汗阿玛皇上表示,他真被熊儿子气吐血。
皇上收到这封信气得暴跳如雷且不提,反正保康的师祖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只捏着小徒孙的胖脸蛋儿,笑着说“顽皮”。
保康因为师祖给予的勇气和信心,拆开他纳兰老师的来信。
纳兰老师在信里说,他们一行人已经到了雅克萨外围,知道保康担心,特地来信一封,表示一切安好。
主要提醒他,阿灵阿使用的枪支在实战中的威力甚大,估计下一步要大量生产,可在此之前,阿灵阿的功劳,以及保康的功劳“甚大”。
当然,纳兰老师就是纳兰老师,纳兰老师在黑龙江流域冰雪交加的季节里,爬冰卧雪,不畏严寒,还有心思写下一首采桑子塞上咏雪花给他寄来。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保康揉揉眼睛,看得似懂非懂。
“师祖,纳兰老师是说,他的灵魂羽化成雪,片片飞旋起落”
师祖“情发无端。文人的共性。”
保康重重点头,提笔给他纳兰老师写信。
北方漫天雪花飞舞,纳兰老师是一株别有根芽的“富贵花”,纳兰老师切记保重身体布拉布拉。
不说他的纳兰老师看到信如何,师祖此刻看到信就忍不住嘴角一抽,不过师祖也没说不合适要更改。
保康在师祖的宠爱下自我感觉特好。保康认为,他的纳兰老师,那就是富贵温柔窝窝里长出来的一株非比寻常的“人间富贵花”,需要他好生呵护着。
再看第三封信,来自水师提督施琅。
大致意思,他们已经出发,不日到达。请瑞亲王切莫着急去小琉球,等等他们,并且嘱咐他,东海比黄海混乱,南海更混乱,切记切记。
另外说明,皇上派裕亲王护送太子和四位皇子随行。
保康看完后,开心地笑“师祖,哥哥弟弟们和施琅一起来了。”
师祖淡淡地“嗯”一声。
保康自顾自高兴。
“师祖,裕亲王也来了。”
小眉毛飞扬,嘴角上挑,小嗓门里透着别样的欢喜愉悦。师祖一开始没在意,可他又听到一句“师祖,这里有裕亲王给师祖写的一封信,让保康转交。”
莫名开开心心的话语里透着神奇的古怪调儿。
师祖“”
师祖终于想起来,小徒孙有关于裕亲王身世的那个“天大”误会,师祖表示,小孩子自己乐呵,不需要特意解释。
保康“”
保康发现师祖接过信后展开就看,表情上一点儿异样也没有“严肃”表示他的不好奇,不气馁。
待他“满脸带笑”地看完他二伯给他的信件,挨个拆开他的哥哥弟弟们的信件,保康对他们的勇敢非常肯定,对他们的到来非常欢迎,只等他们的到来就是。
最后,是他姐姐妹妹们、他三舅舅、以及他额涅的来信,还有骁骑营临时负责人的来信,鸿德格和潘云的来信,还有几封西洋老师和张英、李光地、徐元梦几位老师送来的信。
还有两封,分别是来自翰林院侍讲学士戴梓,耶稣会传教士南怀仁,托他三舅舅一并寄来的信件。
戴梓说,他研究出来一个火器“连珠火铳”。铳背是弹匣,可贮存二十八发子弹。铳机有两个,相互衔接,扣动一机,弹药自落于筒中,同时解脱另一机而击发形状很像琵琶,能够连续射击二十八发子弹
威力很大。但是,目前的制造水平,无法大量生产,光是各种精密零件就困难很多,且因为构造过于复杂,除了他自己,一般人使用不出来,他对此甚为苦恼
保康根据他的描述沉思片刻,缓慢落笔。
先给予肯定,接着给予鼓励,再说这个方向上的“走偏”不管多好的武器,如果不方便将士们使用,那就狠心舍弃,或大胆更改。结尾处附上自己的更改意见。
写完后照例拿给他师祖看。
师祖只说一句“结尾处的更改意见,另外写信发给皇帝。”
保康眨巴眼睛,恍然大悟。
不过他到底是不忍心,或者说不放心,在信里给戴梓撞木钟,说这个改进项目若是实施,有戴梓负责布拉布拉。
师祖看出来他的小心思,一笑而过。
保康发现师祖没有说“不”,嘻嘻笑着打开南怀仁的信件。
说实话,南怀仁这个人,保康第一眼看到他,对他的观后感并不大好。知道他在铁造处领着西洋匠人弄权,还在他汗阿玛的面前说汉家匠人的坏话,对他就是直接的反感。
可他在和西洋老师们接触之后,跟着他们学习之后,对于南怀仁这个人的观感又有了变化。
特复杂的一个人物。
师祖抬头看一眼,察觉小徒孙的迟疑“保康现在还小,不理解其中复杂很正常。坐了这么久,起来活动活动。”
保康重重点头,大体瞄一眼南怀仁的信里也没什么大事儿,将各种信件统一收拾好,从椅子上蹦起来。
“师祖,我们到了东海,浪蛇还没来”一副很期待的模样。
师祖“浪蛇,应该在鼓动其他海盗先来打头阵。”
保康的大眼睛闪亮“师祖,陈英雄应该收到我们到来的消息了。东海和小琉球挨边儿,浙江一带沿海本身就是天地会的大本营之一。师祖,不知道陈英雄会不会来迎接我们”
师祖笑而不语。
保康“”
“师祖,郑经病了,他的下属们争权,他的儿子们争权,不知道会不会牵连到陈英雄”
师祖听出来小徒孙话里的担忧,却也没有故意瞒着他“应该会。”
保康更担心了。
尽管保康也知道,依照陈英雄的性格和忠心,他再怎么担心也无法阻止。
九月二十七日的傍晚,保康一行人在收拾了大清海盗第七号,威震东海海面之后,收到天地会的人发来的紧急消息。
大清水师发兵,领兵之人是施琅的消息已经在小琉球上疯传开来,陈近南在和郑经单独说话回来后,身中剧毒,他们的医者在全力抢救,朝廷派去小琉球的暗探消息说,其中一味药宫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