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即今居官者,更有如穆尔赛贪污者乎?!如此忠臣,为了嫁女贪污……朕之过也。”
惩罚穆尔赛一番且不说,八旗子弟经营海贸的事儿,就是再放开也放开不到穆尔赛这样的人家,可问题爆发出来,总要处理哇。
皇上又要忙乎“高薪养廉”,又要颁布诏书告示天下:“……治天下以惩贪奖廉为要,嗣洁者奖一以劝众,贪婪者惩一以儆百…
…官员婚嫁,民间百姓婚嫁,明确规定礼制……严禁攀比泛滥的富嫁富娶之风……”
一桩一件的,皇上咬牙处理完毕,该罚的罚,该革职的革职的,该整治的整治……可是,皇上听着朝野上下对他的夸夸,甚至民间小报都对他大特夸,皇上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无他,一直到流火七月来临,皇上准备出发去木兰围猎承德避暑,皇上还是没能解决好他后宫的事儿。
无他,后宫这一番彻查,查不出来的事儿,太多,太多。
无他,皇上查出来的这些事儿,对皇上本人的刺激,太大,太大,太大……
大到皇上后悔了这番彻查,恨不得时光倒流;大到皇上承受不来,拒绝接受,恨不得打包自己去五台山躲开这一切。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一边念佛,一边加紧掩盖这些事儿。
皇上想起在五台山休养的熊儿子保康,坚持住不倒下。
皇上伤透了心。
七月初六戌时六刻,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巍峨庄严的紫禁城里,因为点燃起来一盏盏昏黄的灯火,透着别样的压抑沉闷。
天空阴阴沉沉的,刮起来冷丝丝的小风,好似要下雨的样子。皇上从沉思中回神,茫然环顾四周,他一个人在乾清宫小书房,空空荡荡的,皇上嘴角露出一丝丝自嘲的冷笑,动作慢慢地打开桌子上的一个信封。
仔细地看完有关于钮钴禄皇后的这几页纸,亲自将“他们”放到蜡烛上,烧干净,亲自将灰烬收拢到痰盂里浇了水……
慢慢踱步来到坤宁宫,目光直直地看着皇后。
皇后正好休息,一眼看到皇上的眼神,无声地示意宫人都退下,不急不缓地跪下行礼。
“皇上,钮钴禄氏认罪。”
皇上的嘴角又露出一个自嘲的冷笑,皇上自己坐下来,面对面色平静低头认罪的皇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皇后也就那样跪着,一句话也不说。
帝后两个人,面对陈年往事,面对这番彻查,虽然一个“深受打击”,一个“无悔无怨”,可他们都认为——他们这一辈的事儿,终究是过去了,现在后宫也没有之前的“混乱”,能不追究的,就不追究了。
可是他们这么认为,他们的孩子们那?
他们不管怎么安慰自己,都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他们的孩子保康,宫里的太子、大阿哥、三阿哥……大公主、二公主、三公主……他们如果知道了,该怎么面对这一切?
皇上表情悲痛,声音恍惚:“……瞒着吧。”
皇后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轻轻问道:“……能瞒住吗?”
“……”
“我记得,自己得知自己要进宫的那一刻,又是欢喜,又是期待,一夜没睡着幻想自己出嫁后的情形,不停地幻想幻想,听到打更的声音都生气太吵。
我要出嫁了,还是嫁给皇上……第二天我额涅告诉我,有关于我们家里的一些事儿,说宫里头更难,我不相信,很坚定地反驳。”
“……”皇上的表情更为悲伤。
“朝堂变化,是男子的事儿,后宫中,是女子们自己的事儿……其他人如何我不知道,那个时候,自己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皇上的指尖颤抖。
“先皇后再次有孕,很可能是一个小阿哥……该有怎么样的反应……”皇后的脸上也露出一丝丝自嘲的冷笑,“我承认,我知道,我选择了袖手旁观——钮钴禄氏无法对一个孕妇下手,但也无法出手相助,不会,不能。”
皇上心神震动,纵使皇上看过那几页纸,此刻和他亲耳听皇后说,还是震动。
因为皇后说到这里,不自觉的,脸上、眼里、声音里,流露出来的那一丝丝恨意,那是深入灵魂,怎么也消不去的恨意。
当年三藩战争正紧张,赫舍里皇后有孕,还很可能是一个小阿哥,这是一个天大的大喜事儿,特别是对于失去了前面一个嫡子,接连失去儿子女儿们的皇上来说。
可是,老天就是不给他“圆满”,就是要给了他嫡子后,又夺走赫舍里皇后的性命。皇上至今清楚地记得,自己说出那句“保小”的心碎,自己抱着新生的小保成,面对赫舍里皇后血崩去世那一刻的崩塌。
原来这一切,不光是因为,他自己忙碌三藩战事疏于对赫舍里皇后的照顾;原来这一切,不光是因为赫舍里皇后焦虑战事进展,加上担心他,孕期焦虑引起的身体虚弱。
原来这一切里面,有着那么多的勾心
斗角、利益纷争,甚至生死存亡……
这都是他的女人们,都是在他面前温柔端庄大度娴熟的女人们之间……
皇上的心里翻江倒海,宫里这些年去世的一个个女子,一个个孩子的面容一一在他脑海里浮现,他却只能狠狠地一闭眼。
能说什么那?
说他不该娶她们吗?
还是说他哪里没做好吗?
这到底是谁的错那?
为何一个个天真纯真的小姑娘进了宫,就变了那?
皇上也不知道。
可皇上是皇上。皇上自问,自己已经在国事之外,倾尽全力照顾她们每一个女子,那就不会自寻烦恼。
“只瞒着保康。其他的,朕来处理。”
“遵皇上命令。”
皇上抬脚离开坤宁宫,自始至终,最想说的事儿没说出来。
皇后跪在地上,静静地恭送皇上,至始至终,最想问的事儿,也没问出来。
不说,不问,不过是皇上一时痛苦之下,无法再接受其他更大的痛苦;不过是此事牵扯到前朝,皇后不便开口。心里知道,保康出生,太子“恰好”出天花的事,终是要处理。
皇上出来坤宁宫因为冷意微微清醒,抬头看着夜空,想象熊儿子和他师祖弟弟们一起看土星环缝的欢乐,脸上微微扯出来一个笑影儿。
皇后等到皇上的脚步声听不见,自己想要站起来,哪知道跪久了头晕,一个踉跄差点直接趴下,她狼狈地蹲坐地上,却还是因为皇上那句“只瞒着保康……”笑出来。
梁九功等人催促皇上去休息,璇玑等人着急给皇后娘娘捂膝盖,帝后两个做了决定,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认同,法喀、容若等等人都不约而同地瞒着保康。
可是保康还是知道了。
保康只命令侍卫将那故意告诉他此事的两个人捆起来,当时面色平静一点儿也没发作,还是高高兴兴地领着五个弟弟逛庙会。
回来后,忍不住了。
回忆自己刚投胎的时候,他额涅那几乎油尽灯枯的生命迹象。
回忆他偷听到的,他额涅曾经小产过一次,然后就再也没有身孕,一直到他投胎。
回忆他额涅的面容,那明明是端庄明艳的模样,却是经过这几年的用心保养,却还是看起来还是比同龄人显得沧桑。
保康的胸膛剧烈起伏,面色红涨,眼睛红红的要砍人。
太子有什么资格代替他额涅指责他额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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