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康在巴拿马地峡一呆一个月。
巴拿马地峡,连接太平洋与西班牙宗主国的交通枢纽,每年一度的波托弗洛交易会吸引着欧洲各大商行的代理商,成吨的秘鲁白银与欧洲货物进行着有利可图的交易,一个日益繁荣的好地方。
而如果有了巴拿马运河,美洲东西部的往来不再需要走危险万分的麦哲伦海峡,大西洋和太平洋之间的航线缩短,运输成本大大缩减……好处多多。
保康回忆记忆里的麦哲伦海峡,目前沟通南大西洋和南太平洋的唯一通道,峡湾曲折,水道曲折迂回,寒冷多雾、多雨、风大流急,潮高流急,多得数不清的旋涡逆流,浅滩、礁石……
但目前来往大西洋和太平洋的船只都必须走那里,他上次回航大清也是走那里。
不过保康又微笑。
想当年,一百八十年前,葡萄牙航海家麦哲伦自信在大西洋上一定有一条通往太平洋的航道。从葡萄牙出发,历经一年到达南美洲东海岸,沿着海岸前进,进入他要寻找的海峡。
人类历史上的第一次,他经过一个多月的艰难航程,数次战胜死亡的威胁,驶出海峡,进入风平浪静的太平洋,为第一次环球航行开辟胜利的航道。后人为了纪念麦哲伦对航海事业作出的贡献,把这段海峡称为麦哲伦海峡。
西班牙的哥伦布,葡萄牙的麦哲伦,都是多么勇敢可爱的人,还有那无数为了航海事业扬帆海外,而他要开挖巴拿马运河和苏伊士运河,进一步推动人类征服自然的进程。
保康信心满满,至于这两个地方的所属权,就交给他汗阿玛去谈吧。
中美洲的小娃娃、中美洲的美人儿,光洁华丽的沙滩、绿宝石般的海水、椰林、丛树,碧海蓝天之间的一座座小岛……保康看得不亦乐乎。
和西班牙的美洲总督,一个胖乎乎的,热情洋溢的西班牙老人,喝着德意志库尔希啤酒,吃着路边摊的炸黄鱼,柠檬汁醃生鱼生虾,逛在城里的大街小巷,听各国人群的交易喧闹……
听他喋喋不休地讲述,二百年前,西班牙人来到南美洲的一个小渔村,一举建设成一个巴拿马城市的辉煌历史;感受他的满腔骄傲。
一个西班牙士兵喝得酩酊大醉,摇摇晃晃地逛在大街上,四周人群急忙避开,其中一个小娃娃避让不及,被他一把推倒在地。
但是小娃娃不敢哭,他的父母慌里慌张地扶起自己的孩子,避开喝醉的西班牙士兵。
保康微笑,注视着总督的眼睛。
总督喝一口啤酒,叹气:“亲王殿下,你相信吗?权利是魔鬼。”
“相信。”
“在西班牙,他们都是最忠诚的士兵,是西班牙的英雄。”
“阿弥陀佛。快乐大师还相信,人性中并不是光有‘权利’,‘魔鬼’也并不是不可战胜。按照大清国的礼仪说法,他们都是总督的治下之民。”
“……好吧,瑞亲王殿下,你说服了我。”
一个年轻一个苍老,一双黑眼睛,一双蓝眼睛,两个人相视一笑,继续逛街。
当然,保康不光是在西班牙统治区域内逛,既然来到美洲,怎么能不去见见大清在美洲的地盘?
保康顺着中美洲的海岸线南下和北上,在南美洲和大请官员长谈,下矿进山,参观朝廷在这里开办的学院,又和当地部落酋长们几番交流,回去的时候,在北美洲,那当然要去“瑞安”看看。
瑞安区域作为欧洲人进驻美洲的第一站,还有这优良的深水港口,本身就就具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和人文优势,它本应该发展的非常迅猛。
保康本打算在这里只待三天,却是五天也走不了。
一开始他还能耐心教导:“这应该是一个包容的城市。一切伟大的城市都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吸纳来自全世界最优秀的人才到此定居,地域歧视、地域保护、文化分隔……”
过几天后直接狮子吼:“这里不是大清的殖民地!大清国没有殖民地,大清国也没有高低贵贱血统划分……尊重当地人的传统习俗,不知道吗?根据当地环境资源合理发展地方城市,不记得了吗?”
“哈得逊河和北美五大湖连接的大运河,我当然知道很好,银子在哪里?作坊在哪里?教育在哪里?”
一个个读着四书五经考出来的官员,都低着头,都不说话。
保康气得肝疼,却又拿他们没有办法,憋气得来——
他不能把他们全撸了,撸了他们再换一批官员还是这样。其根本,还是大清本身的官员选拔制度和文化制度,朝廷对美洲的态度。
派去西西里岛的官员挺好,知道和当地人打成一片,知道保护当地古建筑古文化,知道“以柔克刚、以理服人”……那是因为他汗阿玛顾虑那里是欧洲中心,选人的时候用了一点心。
可是这里,这里是美洲。
贫困、原始、落后……的美洲,不说他汗阿玛、就是那些天天念叨“儒家仁义”的古板老夫子也不当一回事,都觉得这就是大清一个下属地盘,他们没有和那些欧洲人当这里是殖民地,那就是最大的仁慈了。
做父母官?十年寒窗苦读,一朝天子门生。那是为了做京官的,做大官的,光宗耀祖,财富美人,不是为了来美洲受罪的。
保康气着气着就笑了。
笑得特冷漠,特无情。
“都当这里是一个毫无前途的发配之地?觉得这里是流放之地?觉得自己委屈了?觉得朝廷对不起你们?觉得朝廷规定你们在这里也要守规矩是胆小了?
今儿快乐大师给你们一个机会,不想在美洲做官,说一声,不说,就老老实实的。”
流放之地,知道宁古塔和广西?知道流放去的都是什么人?你们?你们以为你们犯错能去流放之地?你们以为他们要你?敢不乖乖的,快乐大师送你们去‘东南亚’。”
狠话一出,“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臣等保证乖乖的。”亲娘啊,东南亚,那个印度的种姓制度,打死也不去。
“王爷,王爷。我们也是没办法。我们来之前也想好好做一番事业回去大清,可是来到这里,毫无头绪。当地人野蛮无知还不听教化,外来欧洲人野蛮无礼不听道理,我们也没办法。”
“我们还想家,想家里的亲人。王爷,真不是我们故意不作为啊,王爷……”
他们容易吗?他们自从来到这里,一直都过着和尚的生活,要听戏没有要啥啥没有,一个个地方官哭鼻子,诉说委屈。
保康听的头大。
在大清的时候,这些人,妻子侍妾丫鬟围着,偶尔还能逛逛青楼楚馆,到了这里?
嫌弃当地女子黑乎乎的就不说了,那欧洲女子在他们眼里,不是一身传染病,就那肆无忌惮伤风败俗的打扮,他们哪个都不敢招惹。
他们能怎么办?
他们好像真委屈?
可是保康有什么办法?
这伙儿人不管在哪里做官,那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混吃等死的类型。
保康突然有点迷茫。
英吉利对这里一直虎视眈眈,不光是平时的小规模战事,这次的停战谈判,估计英吉利就致力于要求进入美洲,参与地盘划分……
而这个地方,明明他都看到了,有着非常好的未来……他打了下来,他不能退回去给英吉利,他应该负责到底。
抬手按按眉心,对着这伙儿哭爹喊娘的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吓得这些人一个个的都不敢再哭。
“都乖乖的,回去京城后,快乐大师有赏。否则……”声音和眼神儿都和五大湖的水一样温柔。
“乖,保证乖乖的……”后面带一声委屈巴巴的哽咽。
“很好,快乐大师相信,你们一定有办法,加油哦。”
“……遵王爷命令。”
一个个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等到保康待了十天,看看日期,不得不出发的时候,他们一个个的,更能哭了。
“王爷你什么时候再来看看我们?”
“王爷你回去大清后,代替我们和皇上他老人家请个安。”
“王爷,我们在这里这么久了,真的想家。王爷和朝廷说说,能不能多给我们送一些家乡的物事来。”
五花八门的要求什么样的都有,保康一一记下,一一答应:“事情做好了,什么都有。乖。”
“保证乖!”
等到保康登船起锚,船走出来老远老远,他们还在挥手哭泣。
保康听着他们一声声“王爷你保重啊,王爷下次再来看看我们……”,心里也酸酸的。
南美洲派去的基本都是武官,武官嘛,人粗糙一些,性子大大咧咧,在南美洲习惯后活得特滋润,简直乐不思蜀。可是北美洲这伙儿文官……保康也心疼他们。
保康这个时候当然想不到因为他的到来,美洲的大清官员都画风突变,形成一种特“二、傻”的传统管理风格,影响深远。此刻的保康因为他们的眼泪,就是突然觉得,大清国太大了,好也不好。
人的精力有限,交通工具不够快,大变革的时代里,管理偌大的国家,想要面面俱到,太难了。
不知道汗阿玛有没有喊累,不知道他有没有舍得让太子哥哥、哥哥弟弟们帮忙处理政务。
保康想着想着,一时间又开始想家。
回去直布罗陀接哥哥弟弟们,就回家!
保康做下决定,若他回到直布罗陀那些人还没谈完,他也不管了,只签订大清需要签订的条约走人。
归家心切的保康,从美洲返回直布罗陀的时候速度特快,顺风顺水的,可还是一直到康熙四十二年才回来直布罗陀,正好赶上欧洲一年一度“最隆重”的情人节。
阿弥陀佛。快乐大师一个和尚那当然不过情人节。
春天万物初生的佳日里,所有雀鸟都在二月十四日求配求偶,演绎青春生命的开始,年轻骚动的人们当然也是。
来自大西洋的小暖风吹皱一汪碧水,也吹动着年轻人的激动心湖,保康一面围观哥哥弟弟们、水师将士们的“为情所困”,一面美滋滋地听着人们对爱情欢歌唱诵。
阿弥陀佛。师祖啊,果然是“无情一身轻”的快乐大师最快乐。
瑞亲王·快乐大师·小保康用着美味的巧克力蛋糕,尽情欣赏美神的花神、爱情的语言——玫瑰花,听听周围那些表达爱意的小纸条,嗯,日子非常美好。
众人看不下去了。
胤祉苦着脸:“保康弟弟你说,我若带她回大清,汗阿玛会同意吗?”
保康弟弟只有淡淡的眼神一枚。
胤禛:“胤祉哥哥,《古兰经》规定,男子另娶必须有妻子的同意。”
胤祉瞪眼:“……有本事你别说我。”
胤祺:“说不到胤禛哥哥。胤禛哥哥今天‘慧剑斩情丝’。”
胤祐:“也说不到胤祺哥哥。胤祺哥哥喜欢的姑娘信仰天主教一夫一妻制度,人家已经拒绝胤祺哥哥了。”
胤祉:“……”
大清国和沙俄、西班牙、法兰西的联姻,每一个联姻人选他们的汗阿玛都在宗室里面“精挑细选”,保证不纳侍妾,不娶侧室的类型。
至少明面上要合乎规范,至于夫妻两个过的如何,联姻嘛,相敬如宾最好。
关键就是欧洲人和东方人的婚俗习惯大大的不同,还有那个要命敏感的信仰问题。
可是胤祉不死心,眼巴巴地看着他的保康弟弟。
保康咽下嘴里的玫瑰花饼,淡淡的眼神儿第二枚,端起他的小鱼儿小瓷杯,喝一口香甜的巧克力奶汤。
一直等到胤祉实在忍不住要爆发,慢慢说道:“胤祉哥哥你确定,你真心喜欢?”
“你确定,对方真心愿意和你回大清,并且有能力适应大清的生活?”
“我确定!”胤祉眼神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