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挥手示意赵昌带着宫人都退出去,又喝一口豆汁儿:“太子哥哥当年被汗阿玛册封为太子,也是这么大的月份,汗阿玛不和太子哥哥商量,也对?”
“别打岔。说弘晏的事情。”
“这不是打岔。当年汗阿玛出于各方面的考虑,册封太子哥哥为太子,又给太子哥哥各种太子应该有的教导。那个时候太子哥哥作为孩子,接受汗阿玛的所有给予,现在太子哥哥长大了,可有自己的想法?”
太子气得面色红涨:“我昨夜里去找你,就是解释为何没有回信。我知道弟弟的意思,我若不想做太子,可以直接和汗阿玛提出来,我若做太子,就好好做一个太子。”
“现在我可以回答保康弟弟,我要做太子,汗阿玛册封我做太子……如果有那么一天,也是汗阿玛废除我的太子之位。”
保康眼睛微合。
如果不是他经历奇特,他会摆脱“皇位”的吸引力吗?他也不知道。
太子聪明,有才华,有能力,有见识……可太子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没有经历生死,没有勘破荣辱的普通人。太子做了三十多年太子,他抱怨汗阿玛揽权,但要他主动放弃太子之位,他更无法接受。
“汗阿玛最疼你,如果有哪一天废除太子,他一定和你一样痛苦。”
声音轻轻的,好似从天边传入耳朵。
太子呆愣在哪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保康喝一口豆汁儿,用一口烧饼,继续说道:“太子哥哥最亲汗阿玛,认为汗阿玛应该有始有终地给予你一切,不愿意妥协,不愿意去改变自己的骄傲隐忍等候,不屑于那些争宠手段。”
“……大哥估计也是宁可被废也不妥协。”
被宠爱的,被看重的,总是有恃无恐地骄傲着。保康只能这么感叹一声,这也是一种挺可爱,非常可爱。
“内务府世家和八大皇商天天年年接内务府银子的事儿,太子哥哥一直知道?你们都知道,都认为这很应该?”
太子恍恍惚惚的还没回神,只结结巴巴地回答:“当年大清兴兵,山西的八大商人家族出力最多,太宗皇帝经常感念于心,进关后他们也有大功劳,先皇就正式封他们为皇商。
后来平定三藩战乱中,他们不遗余力地协助军粮运动,筹措粮草,也是功劳甚大。”
“至于内务府世家,毕竟是给皇家办事的人,忠心耿耿,不贪不拿的,汗阿玛就经常给予照顾。”
保康点头,一口气喝完剩下的半碗豆汁儿:“领着侄子们出海的事儿,太子哥哥考虑得如何?你要不出海,大哥就出海,或者汗阿玛自己出海,你自己考虑。”
太子惊讶地睁大眼睛。
“我就知道大哥不怀好心——”
“我怎么不怀好心?”直郡王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一进来就直接坐下来,抓起一份烧饼就用,还特不见外地吩咐赵昌:“再送一份豆汁儿上来。”
保康一看大哥没用早膳的模样:“再来一盘素菜包子。”
太子气得来,也喊一嗓子:“赵昌,给太子爷也来一碗豆汁儿。”
直郡王:“你都用过早膳了,还要豆汁儿?”
“我就要,怎么滴?”
“不怎么滴,你的自由。”
“没这自由的人,就羡慕吧。”
“……”
“……”
一人一句,吃着喝着也不耽误斗嘴,保康不搭理他们两个,自己吃好后慢悠悠地出来清华园,慢悠悠地踱步。
五月里的清华园、畅春园,自然是红英烂漫、水流潺潺,宫人们做事的身影也带着一股子浪漫的生机……
三格格在不远处一颗老桃树后偷偷摸摸地探头,保康走过去拍拍她的小肩膀笑道:“我们三格格想叔叔了?”
三格格低着头,红着脸,不光没有平和的爽朗,反而吞吞吐吐的:“叔叔……造纸,有办法……不污染吗?”
保康一愣,随即眼里也带上笑儿:“有。三格格是不是看到了什么?治理污染的机器正在研究。造纸的新方法也在研究。”
三格格眼睛一亮,狠狠地松一口气的样子:“那就太好了,叔叔,小三儿知道叔叔忙,小三儿没事了。”
说完人就跑了。
保康眼睛一眯。
干脆出来畅春园,一路晃悠到宫外皇城的户部衙门,找到胤禛。
胤禛一看他保康哥哥的面色就知道有事儿。
“保康哥哥,是不是因为内务府世家和八大皇商的事儿?”胤禛也奇怪他保康哥哥这段时间为何一直没有动静。
“是也不是。若胤禛弟弟来处理,怎么处理?”
胤禛皱眉:“八大皇商还好,他们身为正经皇商,都是家资丰厚,他们借内务府银子,就是显摆和皇家的亲近关系,一般没有亏本还不上的情况。”
“内务府,本来就因为身在内务府得力很多,忠心耿耿和不贪不拿本是应该……汗阿玛顾念他们的情意想多照顾一点儿,也是应该。保康哥哥,虽然弟弟还是不改初衷打击贪污。但,人性就是如此。”
“若胤禛处理,直接光明正大地给予照顾,有功就赏,有错就罚。”
说着这么法度严明的话,他却露出不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感叹”,也不是,他有这么一番感叹,却还是坚持自己。
保康笑开来:“你也知道这是人性,还一力打击贪污,难得。我们的胤禛弟弟就是这样的汉子,不光和天下人抗争,还敢于和人性抗争。”
胤禛:“……”
胤禛跟小孩子一样倔强:“弟弟自是不会改变。”
“是是是,我们胤禛自是不会改变。哥哥今儿来,还有一个事儿要问弟弟。我在山西和陕西的时候,遇到很多无法论对错的问题,花了好一番心思解决,你们在其他地方如何?”
胤禛示意哥哥坐下来,自己泡一壶茶,慢悠悠地说道:“比如那当地官府顾虑一个村子的人的生计,顾虑自己的政绩,不忍心查封他们的小造纸作坊。”
“‘山里人家底事忙,纷纷运石垒新墙。沿溪纸堆无停息,一片舂声撼夕阳。’‘有钱莫买金,多买江东纸,江东纸白如春云。’保康哥哥说得对,谁也无法论出来对错。”
一杯茶后,胤禛就打开话茬子:“之前都没有人注意‘环境保护’的事儿,毕竟规模小,再怎么污染也污染不到哪里去。可是这些年来,随着大清国的发展,随着人口的增长,别的不说,单说对纸张的大量需求。”
“一股股发黄的废水冒着刺激性的味道,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直接流到田地里、河流里。田地的庄稼不长,长了也不能吃;河流里的鱼虾不活,活下来的也不能吃。”
“人们大量无节制地砍伐竹林树木,山体上草木不生,尘土飞扬,青山绿水都变得千疮百孔、再无生机。”
“可是用纸的人,人人都夸这个纸好,那个纸好,谁去关心纸是怎么造出来的?谁去关心环境的影响?反正影响不到他们的住处。
可是我们看到的就是这样。但——这是当地民众唯一的手艺,也是他们靠山吃山的活计,祖传的手艺。之前纸张是纯人工生产利润也不高,这个情况并不明显,但是现在……”
“地方官……反正他们在任期间政绩好就行,至于接手的人的难处自是不管。老百姓……自己先赚银子再说,至于这污染对环境的影响……
朝廷的官员,年底的时候上下这么报告一打,漂漂亮亮的政绩数字,谁去查看他们治理下的河水有多少污染?”
保康安静地听着,沉思片刻,露出一个笑儿,笑得释怀安然。
“这就是人性和人类历史发展必然之一吧。可爱的,可恶的,积极的,消极的,反天的,顺天的……”
顿了顿,“我听说,上次胤祉哥哥和胤禛弟弟监国,胤祉哥哥基本不管事儿,胤禛弟弟天天忙碌,事无巨细地。这样确实很有效率,可胤禛弟弟要注意身体。”
眉心微皱,为他这么不知道保重身体。胤禛瞧着他保康哥哥的模样,不大放心,听到保康哥哥关心他的身体情况,心里一暖:“弟弟脾气急,就想着事情要做好做完。弟弟知道了,以后合理作息。”
保康表示满意,留下一句“身体是一切的本钱哦”,慢悠悠地晃悠出来户部,看看时间,回来畅春园。
澹宁居里头,皇上和皇后老两口刚刚哄着乖孙儿弘晏用完一份果泥,正扶着他锻炼走路,那个宠溺的模样,保康一看就笑。
弘晏一看到阿玛就要扑过来,结果刚走两步就摔到地毯上,他条件反射就要飞起来,被他玛麽一把拦住:“弘晏乖乖,起来走过去。”
弘晏一听,乖乖地站起来,手脚并用小螃蟹一般一摔一摔地来到阿玛的身边——他阿玛和他玛法有事儿要说,转眼间又从园子里离开,去了偏殿的正间。
“阿玛——阿玛——”弘晏的目光追着阿玛的身影,着急;皇后就笑:“来,弘晏,我们自己走去找玛法和阿玛,好不好?”
这头弘晏为了找到阿玛“翻身越岭、长途跋涉”,好不辛苦;那头皇上和保康确实是谈论正事儿。
特大的大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