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定下要赴宴,姜照皊便好生的准备起来。
先是挑了明儿要穿的衣裳,再配套的首饰鞋袜都一并备好,甚至连妆面基调也给定了,这样第二日才能从容不迫的准备,不会临时出岔子。
第二日一大早,姜照皊便好生的收拾过,这才往后头的翊坤宫去。
天色还不错,天是阴的,倒尚算明朗,吹着凉凉的风,丝毫不见往日燥热。
她心情也跟着疏朗起来,以前看着皇宫,看着宫里头的人,她总是飘浮的,很不能融入其中,如今细想想,就算她明儿又穿越回去,但今日活着的地方,就是大清皇宫。
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身边的人,也是有血有肉,会哭会闹,会因着自身利益对她态度转变,会因为她态度温柔些,就受宠若惊。
她想,若往后余生都困于宫室,又何苦像旁人那样,女人为难女人。
失了康熙宠爱,谁也不比谁好受半分。
这刚刚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往后要做个温柔似水端庄贤惠的小妃嫔,瞧见张氏的那一刻,她心里头所有铺垫都灰飞烟灭,只想上前跟她干架。
那似笑非笑中带着狠毒恶意的眼神,着实让人想收拾她一顿。
姜照皊抿了抿嘴,脸上的笑瞬间挂了下来。
轻飘飘的瞥了她一眼,她施施然的往储秀宫内走去,看着宫女交涉传报,等钮祜禄妃叫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盏茶的功夫。
她等的有些无聊,好在身边有个神情不断变化的张氏供她乐呵。
刚开始的时候,她觉得张氏膝下养着的孩子身体不好,早先皇长女还夭折了,性子偏激也不是不可以理解,但是这自己孩子自己不疼,乌鸡眼似得盯着她,又算是什么道理。
就算被旁人算计着,哄骗着说是她行巫蛊之术的缘由,可当初四公主身子不好,她还未进宫,现下她依旧得宠,四公主却好上许多。
简直就是不攻自破,可张氏一眼就看不到,就钻牛角尖里头不愿意出来,教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咳。”她故意清了清嗓子,见张氏惊了一跳,赶紧收回目光,不由得笑了。
她心情越好,张氏的心情就越差,看着她恨不得直接掐死她了事。
“嫔妾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两人的眉眼官司姑且不论,这请安倒是一个比一个乖巧。
姜照皊用余光打量着储秀宫,不由得惊诧,这妃位和贵人位之间,着实天差地别。
这储秀宫正殿用富丽堂皇来形容也不妨多让,和乾清宫的威压大气不同,这更符合女人审美一些,到处都是精致华贵的摆件,瞧着好看又排场。
她细细回想东偏殿的装饰,比不得比不得。
她一边出神,一边听着钮祜禄妃说着说和的话,她猜的没有错,对方就是投桃报李,想要让两人和好,再不济,有了今儿这一出,只要明面上说和了,往后再出什么事,就是张氏的错了。
这样偏帮,她心里是高兴的,毕竟被帮的那个人是她。
但是张氏心情就没有那么美妙了,她是宫里头的老人,说句不好听的,比钮祜禄妃的资格也还老些,就是太皇太后见了,也会有几分面熟的。
如今被两个小辈夹在中间,一左一右的挤兑,她焉能甘心。
只恨的跟什么似得,心情极其不高兴。
她的女儿,她再也见不到了,这一切都是拜姜贵人所赐,只要她回到冷宫,不再受宠,她的一切就回来了。
小四儿会好的,在她跟前好好的。
姜照皊话说的也漂亮:“原就是一家子姐妹拌了几句嘴,哪里有什么事,倒累的娘娘跟着忧心。”
张氏虚虚的笑了笑,原本的草包如今都学会迂回了,着实有些不容易,可见她长进了有算计的本事。
那巫蛊之术,倒也有可能了。
当你心里认定什么的时候,不管什么都会侧面去印证,直到自己深信不疑。
姜照皊瞧着她这样子,突然就有些懒得搭理,好言难劝将死鬼,她一直都要这样,总有一天犯下大错,毁了自己。
她这样,倒是让她心中警醒,随着这得宠日子越久,她就越可能有孕,张氏整日虎视眈眈,就想着把她弄死,这样的威胁,她如何能放心。
等回到翊坤宫之后,姜照皊就趴在软榻上,闷闷不乐的发呆,宫里头真不是你想做个好人,就真的可以做个好人的,她方才下了决心,见了张氏一面,瞬间就打消念头。
她还是张扬跋扈吧,最起码轻易没有人会欺到她头上。
害,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张氏倒还好,这宫里头还有江北晚还有乌雅氏呢,个个都是她的拦路虎,如今尚未出来。
夏日烦闷,日子一天天的过,眼瞧着进入盛夏,那真真是睡着一身汗,起来一身汗,让人恨不得抱着冰盆子,什么也不做。
姜照皊蔫哒哒的窝在康熙怀里,说起话来都有些有气无力:“今年是不是特别热啊?”
她从原主的记忆中,每年夏天确实热的人没地方钻,但也不至于就真的热成这样了。
“你竟这般畏热?”康熙摸了她额间一把,手上就尽是大颗的汗珠子。
他仔细回想,去岁的时候,姜贵人是否也是如此,但是那时候她得宠,也不过一个月一两次罢了,他一般不留宿,向来就是吃完就走,从不曾细细看过她,也没想过去了解,自然不知道具体情况。
“是吗?”又应了一声,姜照皊蔫哒哒的摊着,小小声道:“嫔妾先睡会,实在困的受不住了。”
也是这几日太热,人又苦夏,整日就没精神,只想窝在那睡觉。
这头窝着甜宝打盹,那头窝着她打盹。
主宠俩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同时睡了个天昏地暗,不知今夕何夕。
白蒲听着,插了句话:“也就这几日,许是小主儿身上不舒坦,不若叫太医来请了平安脉才是,怎么的这般没有精神。”
一般情况下,小主儿都是活蹦乱跳,精神十足,再热的天也不是没有过,只没有像今儿这样。
康熙想了想,就挥挥手,示意她去叫。
却被姜照皊拦了:“就是苦夏罢了,这天热的人懒得动弹,没得巴巴请了太医,教人笑话嫔妾娇气。”
你可以怀疑她智商,但是不能怀疑她的健康。
“行了,都说是平安脉了。”这也是常有的事,但凡心里有疑心,都可以请的,就她一直不爱请平安脉。
姜照皊拗不过他,有些不高兴的鼓着脸颊赌气。
康熙慢条斯理的轻抚她脊背,看着她跟猫似得,头一点一点的打盹,神色也放松下来,不由得笑了,这姑娘平日里张牙舞爪,实则最是奶里奶气,爱被人哄着宠着。
“太医来了。”白蒲低声通传。
康熙轻轻嗯了一声,只将她细细的手腕子递过去,一边压低声音道:“就是有些苦夏贪睡,也没旁的毛病。”
太医把了许久的脉,久到康熙关注,视线盯着他。
在冷厉的视线下,太医皱着眉头,半晌才问:“敢问一声,姜贵人小日子……?”
他话音还未落,白蒲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呆呆回答还有两日功夫,只一直不大准,会往后推两日,故而也不确定。
太医神色中透出一抹了然,见康熙的视线愈加鹰隼一样,倒是不怕了,只笑着道:“许是有喜了,不过日子浅,脉象隐隐约约,还不能确定,这些日子注意些,过几日再诊脉,便什么都知道了。”
他这话一出,康熙就挺高兴的,瞧姜贵人还睡的舒坦,就压低声音道:“朕知道了。”
东偏殿的奴才登时喜气洋洋,个个高兴的跟什么似得。
明知道一时半会没有是正常的,可总想着趁皇上还冲着她,早早的生了儿女才是。
如今太医这么说,那就稳当了,只不过这月份太浅,不能明说罢了。
康熙温柔的摸了摸她平坦的小腹,仔细的给她掖好被子,这才转身走了。
等回到乾清宫,想想她还睡着,又忍不住摇头失笑,冲着梁九功招了招手,这才轻声道:“吩咐下去,姜贵人享嫔例,到时候册封排位……”康熙沉吟一瞬,紫檀木的折扇柄敲了敲手心,这才温声道:“排第一吧。”
她值得疼着宠着,给了脸面也接得住,再说他就爱她这一口,别人有的牌面,她也要有,甚至要更多。
想想张氏素来爱在她跟前挑事,他便又道:“张氏的撸了,安在郭络罗氏身上。”
省的位份上来了,觉得自己有仪仗,岂不是跳的更欢实,这位份抹了,她也得好生想想,到底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老人又如何,那也不能把他这个皇帝都给排到后头去。
后宫诸人,向来以他的意志为意志,这般挑战他,着实不能忍,若是旁的也就罢了,好在事情做圆满一点,而不是这般空口白牙的污蔑。
甚至连栽赃陷害都用上了,纵然还未查出幕后主使是谁,但是这宫里头就这么几个人,慢慢排查,就是很快就能摸出来的。
后宫平静许久,现下又开始闹幺蛾子,是打量着他慈悲为怀不成。
眸色深沉的看了一眼,他又捧着手中的《水经注》看,以前看过的,他见姜照皊时时翻看,不时又拿出《梦溪笔谈》看个不停。
他知道她为了研制出玻璃方子,日日殚精竭虑,从不曾停歇。
原本是给她拿来玩的,见她真真上心,他难免想要替她解忧,一个女人家,见识自然是不及他的,可他看来看去,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有类似相关。
丝毫摸不到头绪。
他耐着性子读,姜贵人把书都快翻烂了,古书上也没有类似玻璃的记载,他就往差不多形制上看,仍旧不得其法。
现下对方怀着身孕,估摸着又没空琢磨这个了。
他想了想,将相关书籍全都整理出来,还没有来得及自己看,就听梁九功道,说是翊坤宫那边要书。
“姜贵人醒了?”他问。
梁九功点头:“田田那小子说醒好一会儿了,这会儿又要书来看。”
康熙摆了摆手,脚下跟踩了风火轮似得,直接往翊坤宫冲,他有过很多孩子,也期盼过无数次,可没有任何一个孩子,能让他心中踏踏实实的,不图是儿不图是女,只想着是他俩的孩子。
这种陌生的感情,让他心中慰贴,却又不得其法。
当见到姜贵人盈盈眉眼的时候,又忍不住笑,他上前一步,将那娇软的小身子往怀里搂了搂,这才轻声问:“现下觉得如何?”
姜照皊看着他的样子,就这么怔在原地,他向来像高山像深海,总是不动声色的,不管是气还是笑,都教你猜不透是真是假,是装扮还是真情绪。
像今儿这般柔和了眉眼,就连那双眼眸中,也盛满了温柔,瞬间就觉得心中一动。
“并没有什么感觉。”
姜照皊仔细感受了一下,确实没感觉,跟她说她肚子里揣了崽,她是一万个不信的。
就算爱困爱睡,蔫哒哒的,这苦夏的时候,谁不是这样。
康熙就忍不住笑,平日里总是神采飞扬的,这下子老老实实的,一举一动都小幅度,规矩的有些不像她。
“刚开始,哪里这么快就有感觉了。”
他笑,看着她头上插戴着绢花之类,便又问:“赏你的首饰怎么不戴?”
女儿家不都喜欢那些花里花哨的装饰,头上不戴点金玉都难受。
她现在戴的越来越少了。
说起这个,姜照皊还有些没注意,刚开始她是真喜欢,满头热热闹闹的,小两把头都给插戴满了,什么金玉宝石,只要好看能配,一个劲的往上招呼。
摸了摸头皮,她一脸惆怅道:“金玉首饰虽好,到底重了些,压的头皮疼。”
再叫上像玉簪等,都不太防滑,要头发绷很紧才成,这样下来,晚上散了头发,那真真舒服。
康熙知道她喜欢,有了新鲜物件就要赏过来,她那库房里头,光是首饰就占了一小半,许是见多了,反而没那么上心,只挑了喜欢的摆在妆奁里头赏玩,这头上就简单轻松就好。
绢花多轻,跟没有似得,她怎么能不爱。
“随你去了。”他说。
左右他都喜欢,并没有什么其他想法。
这样也好看,她的长相偏娇艳挂,但是眼神清正,不管什么样的装扮,她都压得住,也都好看的紧。
“方才你要类《水经注》《梦溪笔谈》之类的书,可是要做什么?”康熙知道,但他还是想听她嘴里说出来。
姜照皊便细细给他解释:“嫔妾细细思量过,这玻璃烧制……跟瓷窑定然是有共同之处,可能区别就在这原料。”
摸了摸下巴,她百思不得其解:“可需要什么原料呢,窑里面使了许多土,都不成。”
她对玻璃方子着实没什么印象,大概知道是什么,但是跟古代这些名称也对不上,她也不能真的开口说,哦,你去寻点什么样什么样的东西来。
只得自己苦苦寻找,可以说艰难又困苦,全靠自己奋斗。
“害,土不成,就换沙,沙不成就换石头,石头不成,就换矿……”姜照皊鼓了鼓脸颊,不服气道:“蛮子有的东西,我大清也要有。”
毕竟玻璃这东西,一时半会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替代。
想想小小一块西洋镜,放在后世十来块就能买到的东西,现在是有钱都买不到。
价钱炒的贼高,你还不一定买的来,这算是什么事。
“可有什么造东西比较有天赋的名士?”她约莫是没有天赋的。
康熙无言以对,他有些纳闷:“你做什么对玻璃这么在意?”纵然是稀罕玩意,也比不得玉石半分贵重。
可替代性太强了。
姜照皊不知道怎么给他解释,想了想,柔声道:“这绢布糊的窗子,纵然薄透明亮,可嫔妾想着,若是用玻璃来糊,定然更加明亮,您批折子的时候,就不用那么费眼了。”她说的情真意切,康熙一听就信了。
这人脑子直,肠子直,就不会拐弯。
说什么都是心里话,更别提她努力这么久,都是为了他,更是让他高兴。
“若为这个,你怕是不知道有明瓦。”康熙笑,他细细解释什么叫明瓦。
明瓦就是用大贝壳磨成瓦片来当窗檐,这样以来,透光又透风。
就是名贵了些,太费钱了,他有些舍不得,因此弄了那一个窗子,就没有多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