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吸气,缓缓吐用力”
稳婆声音缓和,带着极强的引导性。
外头的康熙听着,整个人急的不成,恨不得直接冲进产房,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除了稳婆的声音,并无任何声响,他想要听听姜妃的动静,却一直都不得行。
每一刻都漫长极了。
当再次听到小儿啼哭的时候,康熙心中瞬起心埃落定的感觉,双手负在身后,静静等待奴才禀报。
他从不动声色,等到心中焦躁。
快要发作的时候,梁九功赶紧立在门口问“姜妃娘娘如何”
他知道,皇上固然关心孩子,但这会儿更关心的必然是姜妃娘娘。
就听屋里头答“好着呢,这会儿有些脱力,喂着喝点水,叫万岁爷放心便是。”
一听这话,梁九功脸上就露出了笑,颠颠的过来禀报。
康熙早就支着耳朵听的一清二楚,见他走来,漫不经心的清了清嗓子,跟没事人似得看着他,听完了梁大总管回禀的话,随意的嗯了一声,便作罢。
梁九功低头的时候,没忍住歪了歪嘴。
夜风呼啸,冷气弥漫,翊坤宫却一片沸腾,就听稳婆惊喜的声音传了出来“恭喜姜妃娘娘,喜得龙凤胎”
周围的奴才也都看到了,俱都跪在地上,朗声唱和。
姜照皊原本有些昏昏欲睡,被他们惊了一下,登时清醒过来,嘶哑着开口道“快抱过来本宫瞧瞧。”
奶母正在给婴儿擦身上的羊水、血污等,闻言笑道“您不忙,且等等,容奴才给小公主、小阿哥清清身子。”
话是这么说,手下的动作快了几分。
很快姜照皊就看到了
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人,踢腾着手脚哇哇大哭,那嘴张的跟瓢一样。
“这么丑”姜照皊惊了。
她这还是亲妈眼呢,两个小家伙都是鼓囊囊青蛙眼,鼻子倒是又挺又秀气,那嘴咧成那样,露出粉嫩嫩的牙床来,更别提就算擦干净了,也依旧是残留胎脂血迹的红皱脸皮。
哦豁。
她在心里叹气,翻车了。
“好看着呢”稳婆笑道“您瞧这闭上眼睛眼线这么长,到时候定然是个大眼睛,况且小公主还是个双眼皮呢。”
“您别看现在红,要不了三天,比您还白呢。”稳婆不服气,要说她接生半辈子,就没有见过比这两位小主子更好看的了。
姜照皊将信将疑,却还是撑着道“不管他们长什么样,健康平安就成,旁的也不大重要了。”
说完就有些累,闭上眼睛要睡。
“姜妃。”低沉的男声响起。
姜照皊猛然睁开双眸望了过来,她方才听到梁九功的声音,还以为是康熙没来。
侧眸看过去,就见康熙立在屏风后头,背着光,影影绰绰的有些看不大真切。
可就这么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的眼圈就没忍住红了,当她有孕的时候,她已经做好决定,往后余生,凡事都要自己扛。
可在生子这么脆弱的时刻,她也是想要男人在跟前的。
他是帝王,他不在。
那也就罢了,她已经吃过身份红利了,就要承担身份带来的恶。
纵然坚强,可瞧见他的一瞬间,姜照皊心中微动,垂眸轻声请安“皇上万安。”
康熙轻轻嗯了一声,叮嘱她“你好生休息,两个孩子都很好,朕会照看的。”
他立在门口,仍旧能闻到内室的血腥气,他却觉得,姜妃身上那幽幽的浅香,他仍旧能细微辨别,令他安心。
“乖,休息吧。”他下了定语,到底没忍住,跨过屏风。
床榻上的姜照皊小脸蜡黄,嘴唇都是白的,毫无一点血色。
发丝被汗湿透,黏在脸颊上,瞧着狼狈极了,康熙却笑了,上前捏了捏她的小脸,柔声道“你好好的,朕就放心了。”
听他笑,姜照皊不高兴的睁开眼睛,只是一眼,就怔住了。
“皇上您上火了啊。”上嘴唇中间一颗油亮亮的大水泡。
康熙有些莫名,上手摸了一下嘴唇,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故作漫不经心的解释“早就起了吧。”
不是早就,是刚刚。
他甚至自己都没有发现,梁九功那个狗奴才也没瞧见,要不然他是不会出现在姜妃跟前的。
没得丢了脸面,康熙红了耳根,留下一句你好生歇着,又瞧了一眼两个小家伙,就赶紧走了。
坐在乾清宫里头,又难免惦念着翊坤宫,左右睡不着,他披着衣裳起身,看着窗外月色,吩咐梁九功将礼部呈上来的拟名册拿出来,先把孩子的名给圈出来。
“禶、祺、禛、祚、祐、禩、禟”
纸上林林总总将这个偏旁的字列了出来,康熙一一扫过去,将视线停留在祚和禩上,这两个字有不同含义,用来给七阿哥起名好极了,想了想,最后还是圈了祚。
可轮到七公主,他有些犹豫了,想了想,圈了祐字,若是顺着保字辈起,又重了保佑的谐音,索性直接顺着阿哥们的名字起,叫胤祐罢了。
左右谁也不敢叫,都是得尊称。
想了想又觉得满意。
便顺便把其他人也给圈了,长生取了胤禶,万黼就取胤祺,保德便是胤禛了,这么一想,瞬间觉得满意。
“去送到”话音刚落,又不免顿住,现在已经夜深了,各宫都已经下钥,就是传话,也无人能听。
吩咐梁九功过来伺候着洗漱,收拾了一下,康熙这才睡下。
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未亮,康熙就醒来了,他含糊着起身,问了一句姜妃可还好,听到梁九功说好之后,才放心。
昨儿走的时候已经交代了,若是翊坤宫有任何问题,尽管敲门请御医,万万不能耽搁了。
早朝的时候,他尚能聚精会神,这一下朝,纵然有朝臣等着商议,他也有些坐不住了,想想没有什么紧要事,推一推也不打紧,这才大踏步往后面去。
到了翊坤宫的时候,还一片冷清。
康熙立在庆云斋门口,突然有些懵,万一姜妃没起,惊扰了她,岂不是不好。
这么想着,就见白苏撩帘子出来,便冲她招招手,还不等询问,白苏就机灵的请安回答“娘娘已经起了,这会儿正在喝粥呢。”
这庆云斋就这么大,小阿哥小公主嗷一嗓子,就把所有人都吵醒了,姜妃也不例外。
康熙一听,便直接推门进去了,果然见姜妃头上带着白狐狸皮昭君套,穿着白绫袄,靠坐在软榻上,由着榴红喂汤粥。
“身子可好些了”他问。
“如果没知觉叫好的话,那挺好的。”姜照皊回。
看似平淡的话语,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在。
“怎的了”康熙赶紧问。
怎么会毫无知觉,他事先了解了很多,唯独没见过这一茬。
姜照皊吸了吸鼻子,想到毫无知觉的下身,和疼到爆炸的胸脯,嘴里的粥顿时不香了,甚至有些想哭。
“御医说是生完孩子就这样,过几日就恢复了。”说所有人都这样,头胎原本就艰难,她这又是双胎,对身体损伤有点大,养起来自然艰难。
康熙上前来,坐在她窗前,先是擦掉她眼角的泪意,这才捧着她的脸,蹭了蹭。
“生子原本就辛苦,倒是你愈加辛苦些。”康熙为了不让她感伤,回首冲着梁九功挥手,示意他将东西拿来。
两个小荷包,一粉一青,上头绣着小巧的骏马,见姜妃好奇的望过来,康熙解释说“这粉色是七公主的名,这青色是阿哥的名,一个叫胤祐,一个叫胤祚。”
说着打开给姜照皊看,这荷包里头放的是平安锁,上头错出祐、祚等字,一瞧就知道是两人专属。
他昨夜叫人赶出来的,略有些粗糙了,但是想要第一时间送过来,也是没办法的事。
“胤祚胤祐”姜照皊嘀咕,这皇家起名果然简单粗暴,就是随便从里头选的。
“不喜欢吗”康熙琢磨,她如果觉得不喜欢,就另挑了出来给她选。
“还成。”姜照皊随口回。
正说着,康熙见她不喝粥了,便把粥碗接过来,作势要喂她,姜照皊摆摆手,不再喝了,这是第二碗了,她还没有吃饱,总觉得有些不得劲。
康熙又哄着她吃了几口,转而去看了看两个孩子,也被丑了一下,想了半天,才回来夸“会吧唧嘴呢,真机灵。”
看着姜照皊横过来的眼神,摸着鼻子笑,他有些心虚,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夸。
这两个孩子,真是丑的别具一格,他有些担忧的想,左右是皇子公主,到时候婚姻不愁,到时候挑人的时候,挑好看的,这样生下来的孩子就好看多了。
目送康熙离去,姜照皊忍不住笑骂“谁不知道什么意思。”
这小孩子长得不好看,就夸健康夸聪明,再不济夸个干净可爱,夸人会吧唧嘴,这不是实在没话找话了。
生完孩子后,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痛苦,她想了想,着实不想再经历第二遍。
“将两个孩子推过来本宫瞧瞧。”现下的婴儿床也挺智能的,竟然是带车轱辘的,可以随意推着走。
姜照皊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还有些惊,以为是江贵人弄出来的稀罕玩意儿,后来才知道,这是几百年的老东西了。
就跟冰鉴、风轮一样,要不是穿越过来,她压根不敢相信,古代也有这些东西。
甚至有人力踩踏的洗衣机,因为太过费布料而不了了之,毕竟能做踩踏活计的,必然也能洗衣裳,还不会撕裂。
奶母依言将孩子推过来,两个小家伙这会儿吃饱了奶,正翘着小手发呆,那眼睛灰蒙蒙的,一点都不亮,也不知道看懂什么没有。
姜照皊刚开始还觉得丑,这瞧着瞧着,又觉得好像还不错。
可她没敢说,万一是自己的亲妈眼,旁人瞧着还丑,那岂不是贻笑大方。
等到上午的时候,姜照皊补眠醒来,就听田田将昨儿的事跟她说了,郭络罗宜嫔降为郭络罗贵人,罚她吃一年的野菜糊糊,现下已经搬张贵人宫里去了。
这安排简直绝了,想到扑过来的四公主,还不等姜照皊问,田田便仔细说道“昨儿万岁爷就说了,您若是无事,就罚四公主佛前祈祷去,原本想着,宜嫔身份不够,不能再养着,谁知被皇上给摁下了。”
他说着也有些唏嘘,纵然当时恨不得直接摁死她,可都明白,这是小公主,轻易动不得她。
可这后宫里头,想要磋磨一个人的法子太多了。
皇上没给她换个额娘,何尝不是放弃的意思,纵然没有明说,大家也都知道了,以后四公主没有以后。
况且幼年就有这么一个罪名在,四公主保平的名,还是娘娘起的。
谁能知道她这般狠毒,小小年纪一脸笑容的扑过来,不顾自己,也要绊倒娘娘,若说没人教,他是不信的。
姜照皊显然也想到了,叹了口气,道“到底是本宫错了。”
在这后宫里头,原主都被人弄死了,她却总是觉得,没人轻易会弄死旁人。
如今又被摆了一道,她可算是认清形势了,以前的状态是,道理她都懂,但是不撞一下南墙,是不会回头的。
如今好了,白蒲用生命告诉她,这古代的医疗设施到底多可怕,而保平身体力行告诉她,在这后宫里头,就算是四岁稚儿,也能轻而易举的要了你的命。
其实以这次事件来说,若是她无事,保平自然会受到惩罚。
可若是她没了,这保平作为皇上的亲生孩子,自然会有一堆人保,绝对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惩罚。
如今她好好的,保平的日子就难过了。
原本就丧母,如今还连累的宜嫔丢了嫔位封号了,可以说是不共戴天之仇了,落到她手里,有的苦吃。
康熙也是真狠。
白苏斜睨了田田一眼,无奈道“说几句得了,娘娘现下最主要的是养好身体,而不是关注她们。”
没得劳神劳思,用在她们身上不值当。
姜照皊想了想,也有些不甘心,她运气好,才顺利生下来,若是运气不好,那事情就难说了。
“派人去问问郭络罗贵人,到底懂不懂规矩”姜照皊说着,索性摸摸下巴,来个狠的“叫人去慎刑司请一位精奇嬷嬷,日日教导郭络罗贵人礼仪,叫她把四公主给教好了,可不能再如此。”
这么说着,她鼓了鼓脸颊,还是有些不甘心。
但康熙已经惩罚过,又不是郭络罗氏的主犯,如今这样也差不多了。
田田亲自办的,他带着银子去找了一个素来死板又严苛的嬷嬷,叫她去日日教导郭络罗贵人。
到长春宫的时候,郭络罗贵人和四公主相对而坐,正在用膳,一个前头摆着野菜糊糊,一个前头摆着山珍海味,瞧着挺有意思的。
田田阴沉沉的笑了笑,慢条斯理道“姜妃娘娘说了,您铸下大错,念在这许久的情分上,便轻省着来,意思意思罢了,您只管好生的学学规矩,旁的就罢了。”
他明明笑着,眼底却是一片冰冷,明明躬身低头最是谦卑不过,那微微上撩的眼皮,露出大半下眼白来,叫人瞧着心里就是一个咯噔。
郭络罗贵人欠身领了罚,并无二话可说。
看到田田身后的精奇嬷嬷,就知道磋磨是在这上头,姜妃娘娘如今到底大了,磋磨人也不是像以前那样,扇一巴掌,打一下,不疼不痒的,要不了几日众人忘了也就罢了。
可像这样教规矩,就是将她永远钉在耻辱柱上,以后任是谁,都能嘲讽几句。
郭络罗贵人暂时咽下这口气,她当初能够对草包贵人低头,如今实打实犯到人手里,自然更加乖觉。
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田田,却又觉得方才那股子阴狠跟昙花一现似得,对方笑的一脸赤诚又清朗,她在心里想,是不是方才想多了,就听对方告退离去,登时不敢拦,只叫人赏了荷包,才送他出去。
四公主一脸惊惧的看着她,弱弱道“宜额娘,平儿的饭菜都给你吃好不好。”
郭络罗贵人叹了口气,当初也是捧在手心里疼,谁知道背后一刀,扎这么疼,一时半会的,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了。
“不能叫宜额娘了,要叫额娘。”
她一口一口的啜着糊糊喝,有些难喝,野菜根子又苦又涩,只放了点盐,清淡的一塌糊涂。
四公主有些无所适从,不明白该怎么应对这些。
郭络罗贵人却无心教她什么了,她现下自身难保,哪里管的着别人是好是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