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度趴在床上,窗子打开了一条细缝，微风吹进来，掠起了青色锦帐。几缕发丝落下,贴在他的脸颊,苍白的面庞与黑色的发交映,显出几分楚楚可怜之态。
褚源看着心又软了。他把小凳子移近床沿，坐下。抬手拍了拍沈度的肩膀“师哥，咱俩这关系,有些话我就直说了。”
沈度嘴唇开合,声音虚弱无力,缓缓道“你说。”
褚源收回手,撑在膝盖上,上身略微前倾，这是个有些强势的姿势。
“先生虽然教咱们要忠君爱国，但是这君要怎么忠，国要怎么爱,也得有个方式。”
“远的不说，就说那个南疆公主之事,若是易地而处,几年前初遇，我就不会给她留面子。”
沈度弱弱道“到底是个女子”
“女子又如何。”褚源皱着眉头,“这世上就男女之分，男的欺负你，算欺负。女的欺负你,就不算欺负了吗。”
沈度“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褚源“那你是什么意思”
沈度眼帘半垂，犹豫许久，才道“世道对女子本就苛刻，应该多让着些。父亲也经常教导我，不要与弱者为恶。”
要不是顾忌着沈度身上有伤，褚源都想拽着他师哥的肩膀疯狂摇晃。
“哥，师哥，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强弱哪有那么绝对的事。魁梧汉子保家卫国，因此断胳膊断腿，他算强还是弱”
“五旬老太刻薄尖酸，毒打儿媳，虐待儿孙，她是弱还是强”
沈度语塞。
褚源又道“还记得几年前我刚中举人那会儿，来京后也遇到过一个女人突然冒出来说是我的情人。当时要不是我反应快，我的名声就让人给污蔑了，还会让那个女人缠上，焉能有今日跟苧苧的甜甜蜜蜜。岳父大人又怎么会同意我跟苧苧的婚事。”
他叹了一声，语重心长道“师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不要让你的善良，正直，成为别人践踏你的利器。”
沈度稍稍动了一下脖子，把头深深埋在软枕里，闷闷“嗯”了一声。
褚源心中不忍，可是有些事必须摊开了说明白。否则埋在心里，以后只会越来越痛苦。
“若是我对上那个南疆公主，她以公主的身份压人，非逼着我做陪，我当场就能给她怼回去。我是东元官员，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堂堂天子门生。当今都没发话，她算老几。”
“不要怕因此得罪对方，影响两国邦交什么的。结盟这样的大事，怎么可能因为个人而有影响，如果真以此为名，那也不过是个筏子罢了，古往今来，这样的事情还少了吗。”
他压低了声音，凑近道“你看以前那些造反之人，哪个最初不是打着清君侧的名义。为的是什么，不过是师出有名罢了。”
“我跟你说句打心眼儿里的话，我觉得南疆压根不是真心想跟东元结盟，那劳什子的南疆公主应该是真看上你了，喜欢有，真心爱慕可别提了。我怕就怕，到时候把你整个人賠进去了不说，他们不守盟约，还把你推出来做挡箭牌，你可不得冤死了。以后史官记载，多清风朗月的一个人呀，也成了男宠之流。别人提起沈家，都叹一声家门不幸，你说气不气。”
沈度趴在床上，乌黑的发丝有轻微的颤动。
褚源气势一弱，垮了肩膀，凑过去摸他的后脑勺，安抚“我那什么，也就是那么假设，事情没到那种地步。”
“师哥，我给你讲，这人哪，为什么要讲究个亲疏远近之分，那都是有缘由的。我给你举个例子，我和一个陌生人都快饿死了，你只有一个饼子，你会把饼子给谁”
“若是换了我，你和另外一个陌生人快饿死了，我会毫不犹豫把饼子给你。为什么，因为你是我师哥，我重要的人，我做什么要先紧着你。”
褚源停顿一会儿，让沈度好好想想，趁机去喝了杯水。一盏茶后，他又跑过来，继续道“同样的道理。你觉得你要对南疆公主以理相待，这没错。但前提是，人家得先尊重你。老话说，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这都是相互的。扯什么男女之别的，那都是耍无赖。”
“也就你现在还是单身，若是你成了亲，有了妻子，再遇上一个公主逼着你作陪，你又如何”
“不顺公主，你觉得坏了两国情意。若顺了公主，你认为又对得起你的妻子谁都想对得起，结果最后发现谁
都对不起。委屈别人，更委屈自己，憋屈不憋屈。”
“师哥，你不要总想着退一步海阔天空。那都是屁话。现实是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你的退让在别人眼中是懦弱，是无能，是可以任人为所欲为。得不到旁人的半分尊重。”
“人可以没有傲气，但必须有骨气。我觉得这句话放在你身上还不够。你光有骨气还不够，你还得有五分傲气，才能弥补你性子里的温和。”
褚源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口干舌燥，忍不住又灌了一大杯水。
“师哥，我说这么多，你听进去没有”
软枕里传来闷声“嗯。”带着浓浓的鼻音。
居然有点儿萌。
褚源咳嗽两声，把不合时宜的想法压下去。
“你也别捂着了，待会儿透不过气。”
他伸手小心把着人肩膀，沈度被软枕捂的脸色通红，骤然呼吸到新鲜口气，眼神都清明许多。
褚源装作没看到他泛红的眼角，关切道“伤口痛就喊一声。”
沈度“嗯。”
褚源望着他，问道“南疆公主的事我知道了。那荣硕公主又是怎么回事”
“呃”沈度眼神飘忽，避开褚源的视线。
褚源声音一沉“你还不跟我说实话。”
沈度身子一僵，倏地又放松下来，自暴自弃的把琼林宴与荣硕公主初遇的事说了。
“那时我真的以为她就是普通的宫娥。”沈度心性敞亮，也忍不住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