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钟鸣从一旁一瘸一拐地过来，“啧啧”道：“让你小心点，身为主将怎么能到处跑？”
霍采瑜看了他一眼：“腿伤好了？”
“本来快好了，跟那几个混蛋比试了一下，又裂开了。”迟钟鸣龇牙咧嘴，苦着一张娃娃脸，“哎，啥时候打完仗，我想念大胖了。”
原本迟钟鸣和霍采瑜之间有些隔阂——霍采瑜还认为自己亲手斩杀了迟钟鸣的爱人，迟钟鸣到底也还是对霍采瑜有些不太自在。
两人一起在边关打了两个月的仗，之前的那些隔阂很快便湮灭在同袍之情中。
比起漫无天际的大火和尸体、对能否守住这片土地的担忧和压力，他们之前内心那点小冲突又算得了什么呢？
“入冬了，若我们能撑过这一波，狡国必然会顶不住。”霍采瑜蹲下来，抓起一把干硬的沙土，慢慢揉碎，“没能在第一时间突破关口，狡国便已经失败了一半。”
狡国狼骑擅长闪电突袭、游走战斗，本身并未携带太多粮食，全靠从本地劫掠和狩猎获取食物。
荻朝几代先帝费尽心思在边境筑起城墙，阻断了狡国骑兵的优势，才有了如今狡国几十万大军横陈关外不得入内的情景。
“狡国估计也没想到这一次朝廷会如此大手笔地支援边关。”迟钟鸣从怀里掏出一个烤熟的红薯，也不剥皮直接咬了一口，“还拿之前的标准衡量我们，那可真是大错特错了。”
霍采瑜唇边微微勾起，因为战场上的死伤而沉重的心情稍稍缓解。
他的陛下永远不会让他失望。
“不过很快天气就冷了，我们的战士需要冬衣。”迟钟鸣三口两口吃完一个红薯，拍了拍胸顺下去，“否则冬天可难熬了。”
尤其是狡国酝酿的最后一波冲锋，必然声势浩大。若三军将士们冻得连武器都拿不稳，如何抵御得住？
如今他们靠着城墙的防御才勉强抵住狡国的突袭，入冬之后狡国人难捱，他们一样难捱。
顶住这一次反扑，他们才能迎来更长时间的喘息……
“给朝廷发信请求御寒物资。”
迟钟鸣撇了撇嘴：“上个月就发了，如今杳无音讯。”
“陛下会解决的。”
迟钟鸣斜睨他一眼，啧啧一声：“真该让三军将士来看看你现在的表情，还是那个冷面摄政王吗？”
一旦提到陛下，霍采瑜脸上的神情就会变得温柔无比，几乎能够止息塞外呼啸的寒风。
霍采瑜瞥他一眼，站起身，拍拍手上的沙土：“回去吧，打扫完战场再清点一下损失。”
对于他们来说，这场抵御侵略的战役没有战果，只有损失。
回了兵营，霍采瑜和迟钟鸣注意到那边有一大堆人围着熙熙攘攘，不由得皱了皱眉：“军营之中不得喧哗。”
旁边路过的将领赶紧解释了一句：“京城发来了棉衣，这些兄弟们是领了给伤兵营送去的。”
京城发棉衣来了？
霍采瑜和迟钟鸣对视一眼，凑过去围观了一下。
十几辆辎重大车上堆满了棉衣棉裤，甚至还有手套和帽子，摸上去厚实暖和，看一眼都觉得天气没那么寒冷了。
边关的军士还没用过这么好的棉衣，稀奇地在手上摸来摸去，不舍得上身：“俺在家也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
“看着就贼暖和！”
“可不是？这些都是给我们的？”
军需官站在一辆大车上用一根棍子“哐哐”地敲着铜锣，大声喊：“按营领数，回去先给伤兵！后面还有，大家不要急！——咦，摄政王来了？”
霍采瑜“嗯”了一声，走到军需官旁边，示意其他人继续干自己的：“这次发来了多少？”
“十八车。”军需官翻开册子看了一眼，“说是看天气日渐寒冷，先紧急送来一批，后面还有。”
霍采瑜点点头，刚准备转身走，被军需官拉住。
“摄政王，这里还有您的。”
霍采瑜以为是棉衣，拒绝道：“本王不用。”
他内力深厚，棉衣于他可有可无，如今物资紧俏，还是优先供给士兵。
“不是棉衣，是书信。”军需官从怀里掏出来，“夹在物资里一起运来的。”
什么书信会和物资一起运过来？母亲？
霍采瑜疑惑地接过来，拆开上面的火漆一看，里面只有一张折叠起来的雪白宣纸。
雪宣上只有用朱砂龙飞凤舞画出的两个大字“加油！！”
后面还带着两个拉长的感叹号。
一看便知到是谁的手笔。
军需官大胆凑过来，好奇地扫了一眼：“‘加油’是什么意思？”
霍采瑜其实也不太懂——他的陛下嘴里经常会冒出一些他不太明白的词语。
但霍采瑜不单单从文字本身判断陛下的意思。
李锦余的文字是他一手教导而成，哪怕他极力避免干扰李锦余的笔锋，还是难免有些影响。
陛下这封书信虽然只有两个字，但行笔顺畅、中间并无停顿，显然是一气呵成；最后的两个感叹号朱砂浸透纸背，可见当时陛下心情定然颇为激动。
手中托着这张浅浅的纸张，霍采瑜仿佛能看到陛下坐在青玉案前龙飞凤舞、挥斥方遒的模样，心头微微泛起一丝暖意。
“‘加油’就是‘勉之’，鼓励你好好干活的意思。”迟钟鸣也凑了过来，笑嘻嘻地解释。
霍采瑜微微一怔，低头又看了眼那张柔软的雪宣，内心悄然爬上一丝奢望。
——陛下看起来似乎对他并没有太过排斥？
笔迹即心迹。
从陛下的这两个字中霍采瑜没有看出任何排斥和保持距离的意思。
若被臣下亵渎龙体、还接到不知死活的告白之后，陛下却没有想要跟他刻意划分界线……
——是否陛下心中其实也有他的影子？
简单两个字点燃了霍采瑜内心的希望。
哪怕之前已经下定决心，为陛下死守江山，领兵作战时心无旁骛、不去多幻想与陛下的将来……他的陛下只需要两个字，就能让他的妄想再次蓬勃生长。
霍采瑜低了一下头，眼眸中闪过一丝心甘情愿的苦笑。
他是真的栽得不能再栽了。
心中恨不得插上翅膀直接飞回京城和陛下面对面，询问陛下到底是什么想法，可身边的寒风和战士们的笑骂声将霍采瑜拉回了现实。
如今他有更重要的事。
唯有天下太平才能言其他。
霍采瑜抿了抿唇，将宣纸重新折叠好，小心地放在口袋中，转身回去了军营的大帐。
迟钟鸣站在原地，右手在辎重大车上的棉衣上轻轻拍了拍，神色有些微妙。
“加油”这词的意思，还是他很久之前、前往青水郡之前，他那位口是心非的心上人随口说的。
他当时不懂这句话的意思，还缠着对方问了一遍，得到“勉之”的解释尚不罢休，好奇这话是哪里的方言，想借机打探一下心上人的故乡。
他的黑猫少年不耐烦地解释说是妖精之间的用词。
迟钟鸣收回手，眯了眯眼。
——陛下给摄政王写信为何也用了这词？
……
李锦余还不知道自己激情之下写了两个鼓励霍采瑜的字会带给他掉马的风险。
他的字到霍采瑜手中时，人正在霍府和霍夫人面对面，旁边还坐着一个久违的霍采瑾。
霍采瑾从西南平叛归来，不但大获全胜，也把霍夫人需要的“绝子”相关的典籍带了回来。
霍夫人在家研读了两日，专门请李锦余过来。
霍采瑾已经知道那位李公子便是当今圣上代为转达。
她之前对当今陛下并无好感。
霍采瑜性子烈，当初气血上涌便去拦御驾；霍采瑾性子稍平和，只是内心对朝廷的感情和弟弟时一致的。
后来弟弟一去不返，再回来已经做了朝廷的官。
只是渐渐的世道越来越好，朝廷的好政策一个接一个，父亲死后的名声也被好好地封齐。
霍采瑾心里才勉强对朝廷认可下来——尤其是弟弟做了摄政王，她也能实打实地从心里为朝廷考虑。
等知道那位有些胆小、但很有礼貌的李公子就是当今皇帝，霍采瑾还是震惊到。
她以前一直以为皇帝是个猥琐、凶暴的死胖子。
没想到竟然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霍采瑾目光在坐在霍夫人对面的李锦余身上转了一圈，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沉思。
她不是那种闷在家里做女红、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深闺女子。
陛下和摄政王之间的各种传言她都有所耳闻。
之前一直都一笑而过——霍采瑾知道自家弟弟的脾性，恐怕宁可死也不会愿意做一个昏庸暴君的男宠。
但若陛下是眼前这个乖巧漂亮的少年……
霍采瑾扪心自问，要不是因为对方是皇帝，恐怕她都有些心动。
听母亲说，李公子曾中了□□，或许是与男子解了……霍采瑾摸了摸下巴。
算算日子，陛下诞辰之后阿瑜情绪似乎颇有些奇怪；当时她还以为阿瑜是为了国家大事而头疼；但是现在看来，说不定关键的影响因素是他们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