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殿门窗紧闭,恬期没敢点灯,夜明珠也刻意拿半遮光的布袋给装了起来,照明寥寥。
他蹲在息旸面前,目光落在男人拇指挽弓的象牙扳指上,忽然伸手戳了一下,息旸让开手指垂眸,对上那双波光流转的眼睛“哥哥上回说,这回是为了我父亲,所以才提前赶回的,那哥哥是否知道,我父亲通敌一案,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父亲曾经在颍州任职,救济过一个名唤颜东树的年轻人,你应该有印象。”
“颜东树,那不是这几年在北边新崛起的富商么他似乎来过我家几次,不过我没见过他人,只知道他似乎想在亓京做生意,对父亲也相当敬重,父亲跟我提过几次,说他为人忠厚,是个好后生。”
“他一直在边境与北人做生意,认识几个北辽朋友,前段时间,他在边境酒馆误杀了人,怕担罪责,便逃到辽境去了,沿途被几个辽人朋友护航,砍杀了边境的士兵,后来在他的住处,搜出了与你父亲的书信。”
“信里写了什么”
“去年冬日,他给你父亲送去了几个上好的毛皮,还有一件,给你做了大氅,边角做了帽子。”
恬期懵了一下“他们是朋友,送这些不是很正常么”
“雪狐难得,碰巧的是,辽国王妃养了一只,正好于去年冬日便不见了踪影。有人指证说,辽人把如此爱宠扒了皮送给你父亲,定是有所图谋,加之我军去年冬日,的确吃了一回败仗,如此一来,便定了罪。”
“荒唐”恬期怒而站起,道“这种言论陛下居然也信了那颜东树虽送我父亲东西,但却从未要求过什么,只说报答旧日恩情,竟然被人钻了空子。”
“你不必担心,有我在,你父亲在狱中不会有事,只是具体原因还需要调查。”
“我看最该调查的是陛下为什么会相信这些事,尤其是居然搞了连坐,我舅舅一家都未能幸免”
“既然他想杀,就不会放。”息旸抬起头,语气中带着安抚“他年事已高,很快就会退位了。”
如何会退位古往今来,甘愿活着就退位让贤的皇帝还真没几个,尤其是这位,到了如今还在肖想美色,怎么看也不像会甘心退位的样子。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扭头看向息旸,心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他不确定息旸是不是真的这么想的,但有人把自己弄进宫里,明显就是想逼息旸这么做但怎么可能呢,就算他再疯,也该清楚,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更不可能为了自己成为千古罪人。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想法,息旸弯了弯唇,他自打染黑了头发之后,整个人就年轻了许多,但黑发也将那张脸衬得格外的白。
“你不要多想,我有分寸的。”
恬期咳了咳,感觉自己高估了自己。淳明皇帝固然昏庸,可他也是息君尧的生父,而且待他不薄,他如果不犯病,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会弑父的。
但,距离父亲问斩只剩下二十多天,如果淳明一直按着不提,那该怎么办
时间紧迫,恬期一阵心堵,他皱着眉按住胸口,忽闻息旸又道“你弟弟如今住在我府上,你不必担心。”
“”恬期心里一咯噔,他蓦然转过来“你,你说恒伊”
“我把他接进了府里,如此也方便照看。”
我信你个头啊这话听在恬期耳里简直就是威胁,但他只能做出松了口气的神情,道“那就好,多谢王爷了。”
息旸颦眉,恬期反应过来,又改了口“时辰不早,哥哥是不是该回了”
息旸点点头,“那桃”
“叫我阿期。”恬期道“哥哥喊我阿期就好。”
他做出害羞的样子,息旸的嘴角又上扬了一丢丢“爱妻。”
“”不是,你说的是爱吧是爱吧果然是爱吧
不管怎么样,那轮椅终于在他面前转了过去,恬期只想赶紧把他送走,他快步走出去拉开门,探头先查看了一番,对乖乖跟在身后的息旸道“你现在出宫,肯定会被记录在案真的没事么”
出宫都有门禁,息旸大半夜进宫再出宫,绝对会留下痕迹。
他一脸担忧,息旸很自觉的解释“我这段日子会住在宫里。”
“你出宫建府还能再回来住”
“父皇特许,我可以常住母后故居,在那里,我不会犯病。”
恬期想到了死在太和宫的张显德,勉强笑了一下。
您可能对不会犯病有误解。
他把门打开,看到息旸的轮椅下方居然有机括,遇到没有可供轮椅经过的门槛儿,可以从前方延伸出一块木板,那木板带着滑道,等轮子碾过去,又会收到后方。
但因为是上坡,对于息旸来说还是有点吃力,他面上未显,手臂却暴起青筋,恬期见状,一边想装的累不累,一边走过来用力推了一下。
他这一推用了点心思,看上去好像是生怕自己力道不到位所以使出了全部力气,可实际上却故意抬了一下轮椅椅背。
两人同时用力的结果就是轮椅在下去的时候一下子朝前方倾斜,息旸瞳孔收缩,蓦然欺身,一掌拍在地上,顺势拧腰,避免了一头栽倒的尴尬,却仍然跌坐在了不远处的地上。
墙头趴着的文琳琅蓦然缩回了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明华殿的院内只种了几颗盆栽,小花坛里泥土湿润。
略显空旷的院子里,息旸跌坐着,长袖搭在膝盖,神色看上去有些孱弱,脸色却笼上层层阴霾。
怒意翻涌,杀意肆虐,蓬勃内力灌满衣袖。
那一瞬间,他想毁掉面前的一切。
恬期站在后方,略显意外,他没想到息旸宁肯摔倒,也不肯用腿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