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期好像从来都没有仔细看过息旸,至少,他没有用心看过对方。
从一开始,他就觉得息旸是个疯子,他有在自己都未意识到的时候,肆无忌惮的消费着息旸的宠爱,但心中却从未存过与他过上一生的想法。
那日恬期醒来之后说他很可怕,之后息旸就很少会在跟他交谈,说话的时候也都会尽量顺着恬期。但他越是顺着,恬期越是觉得荒唐,息旸不该对他欺君的事情视而不见,一点起伏的情绪都没有。
他试图引起息旸的情绪,随口试探说要离开,纵也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却没有想到会惹他犯病。
息旸划自己那几道是真的毫不留情,刀刀入骨,恬期明明给他包扎好了,可再去看的时候,血液却再次渗透了纱布。
他忙又换掉纱布,将整瓶的止血药全部倒上去,重新包扎了一次。
息旸无知无觉的昏迷着,恬期守了他半夜,确定对方不会再流血,又命人去太医院拿了几味药,回来自己调制生肌的药膏。
忙完这一切,天已经快亮了,他重新来到床边,息旸还没醒,沉睡的时候颇有几分幼时见到的模样,恬期在他身边坐下,实在有些累了,便脱下鞋袜,躺在他身边。
息旸身上有些混杂的药味,还有安神木的味道,应该是长期佩戴之故。
他看着息旸的侧脸,幻想了一下跟他过一辈子会是什么样子。按照息旸如此偏执的喜欢他来看,应该会一辈子对他好的。
但恬期不知道自己能否承担的起,从小到大,身边不缺爱他的人,他是泡在蜜罐里面无忧无虑长大的,对于他来说,一个疯子的爱到底还是太沉重了。
他窝在息旸肩头,闭上眼睛,脑子里却全是他癫狂的模样。
印象之中,他不是第一次见到息旸犯病,而真正的第一次,可能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
恬期恍惚想起了一些事。
很小很小的时候,近十年前,他才只有七八岁,那个时候,他喜欢息旸,还说想要嫁给他。
直到有一天,安和告诉他,息旸疯了。
恬期第一次去找他,被他吓到,犯了心疾,之后还挨了晏相的一顿臭骂,阿娘哄着让他不许再去找太子。
但他还是喜欢太子,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他,可就是喜欢,喜欢到就算他疯了,也完全不在乎。
可能因为太小了,对疯病没有什么概念,他在装乖之后不久,又趁着晏相放下戒心的时候跑去找了息旸。
恬期第一次见他,息旸是被锁链捆在屋子里,但第二次过去的时候,就发现那屋子里放了笼子,那素来骄矜的少年蜷缩在里面,乌发凌乱,看不清脸。
“哥哥。”他笨拙的提着一个单层食盒,蹑手蹑脚的探出小脑袋,洁白的脸蛋上,两只乌溜溜的眼睛清澈而剔透。笼子里的少年听到他的声音,却下意识抬手捂住脸,朝后缩去。
小家伙小心翼翼的把门关上,然后两步跨过来坐在笼子外面,“哥哥,我给你带了鲜花饼,阿娘刚做的。”
息旸不肯吃,也不理他,他抱着头,似乎生怕被人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哥哥,你不要怕。”那只小手托着鲜花饼,恬期认真的道“我会救你出去的。”
“出去”或许这个刺激到了息旸,他抬眼来看恬期“你要带我出去”
“当然了。”恬期见他终于肯理自己,忙凑近一些,小声说“我不会让人关着我的太子哥哥的。”
息旸望着面前的小东西,须臾,扯出一抹笑容“我是个疯子我会伤害别人。”
“哥哥才不会呢。”恬期毫不犹豫的道“哥哥是神仙哥哥,神仙只会救人,才不会伤人呢。”
“我是疯子。”
“你不是。”
“我会伤害你。”
“你不会。”
恬期近乎执拗的相信着他,但他是偷偷进来的,所以不敢呆太久,怕被爹爹发现,便把饼都留下,“你一定要都吃掉,不然爹爹发现我过来,他一定会打我的我下回再来看你。”
他又提着小食盒,鬼鬼祟祟的离开了,走之前,他又看了息旸一眼,噘着嘴隔空给了给他一个亲亲。
笼子里的少年收回视线,垂下睫毛,久久的望着面前的鲜花饼。
或许是担心恬期真的会挨打,也或许是因为想要一个陪他说话的人,他听话的吃光了鲜花饼,没有留下恬期来过的痕迹。
再次见到恬期的时候,他带来了笼子的钥匙,一脸喜气洋洋“我给大表哥下了药,我带哥哥出去。”
打开笼子之后,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息旸手腕和脚上都有锁链,门开着,息旸静静望着他“我出不去。”
恬期伸手抓了一下他身上的锁链,但他那点儿力气根本不够看,最终只能放弃。
他有些尴尬的看着息旸,后者的安静的呆在笼子里,没有再说什么。
很快,恬期忽然眼睛一亮,他提着身上的花裙子,跪在地上朝笼子里爬了进来,边爬边洋洋得意“我进来找哥哥不就好了。”
他在息旸不赞同的眼神里,把笼子门带上,然后美滋滋的窝在了息旸身边,还把脑袋朝他肩膀靠,息旸挪了一下,他更贴过来,还伸手抱住对方的手臂,息旸无法推拒,便吓唬他道“若被老师发现,定要罚你。”
“好怕啊。”恬期扁嘴,又扭脸看他,软软道“不过难得能跟哥哥呆在一起,罚就罚吧。”
息旸侧头看着他精致的容颜,小东西弯起眼睛对他笑,恬不知耻的说“哥哥以后娶我吧,好不好”
“我是疯子。”息旸不得不再次提醒他“你知道什么是疯子么”
“知道,爹说疯子会杀人。”恬期抱着他的手臂,坚持道“可你不是疯子,你是我的太子哥哥,你不会伤害我的。”
息旸嘴唇动了动,低声道“我可能很快就不是太子了。”
“那你也是神仙哥哥。”恬期浑然没当回事,他心里还想,都说太子哥哥疯了,可明明还跟以前一样,虽然看上去狼狈了一点就是一如既往的讨人喜欢啊。
息旸拿他没办法,“你出去吧,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犯病,我真的会伤害你。”
“嗯不要。”恬期撒娇,又说“我爹说,夫妻要同生死,共患难,那你现在遇到了困难,我不能把你丢下。”
“我们不是夫妻。”
“那我更不能走了。”恬期理所当然的说“我要帮助你度过这个难关,等你以后出去了,你就会记得我然后你就会娶我了。”
“我有疯病。”息旸说“连你舅舅都不确定能否将我治好,若是娶你,便是耽误你的一生。”
恬期抿了抿嘴,一只手揉了揉自己的另一只手臂,过了很久,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定,忽然撸起袖子把手臂递到了息旸面前。
小手臂白白嫩嫩,息旸看的一愣,便听他道“你咬我一口吧。”
息旸“”
他不确定面前的小东西是不是比他还要神志不清,恬期似乎有些害怕,强作镇定道“我是仙桃转世,你知道什么是仙桃吗就是王母娘娘种的那种桃,吃一口就可以长生不老,嗯,有病治病”那只手臂又朝他嘴边送去,“你咬吧,不过,不过只能咬一口别咬太大,我,我怕疼。”
他说罢,便闭上了眼睛,手臂在他面前一晃一晃的抖着,息旸伸手捏住,恬期的身体便绷的更紧,十分紧张。
等了半天,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来临,息旸把他的袖子放了下来,道“我不咬你。”
恬期睁开一只眼睛瞅他,确定他真的不咬自己,便慢慢把手臂缩回来,一脸劫后余生的松了口气,下一秒,却忽然抱住息旸的脖子,柔软的嘴唇贴上了他的脸颊。
息旸当即呼吸一窒,急忙伸手把他拉下来“你干什么”
“我是仙桃,我亲亲你,也有用的。”恬期看不懂他的表情,疑惑的歪了歪头“哥哥”
息旸把他松开,脸色难看道“你快出去,小心被你舅舅发现。”
恬期看着他的表情,忽然笑了起来,“你还说自己是疯子,你才不是疯子,你看,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你就是太子哥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恬期运气好的缘故,息旸在他面前几乎犯过病,他费尽心思钻笼子里去找息旸,然后再在药效消失之前,偷偷把钥匙还回去。
直到有一天,他意外从舅舅身上拿到了息旸身上锁链的钥匙。
暗卫都知道他经常过来找息旸,因为知道他无害,便没有刻意阻止过。
那次,暗卫也以为他只是钻进笼子去找息旸,却没有想到,他打开了息旸手脚上的镣铐,把他放了出来。
少年坐在笼子里,显然也没想到他能做到这种地步“你要把我放出去”
“我说过会救你出去的。”恬期理所当然,小小声说“不过你得带我一起走。”
不需要他说,息旸也没准备把他留下,否则万一小东西不满他独自离开,嗷嗷叫上两声,肯定会被人发现。
有息旸在,他们成功躲过了暗卫,很快出了院判府,息旸背着他,一路飞奔到了城郊,看着面前宽敞的官道,把背上的恬期往身上托了托,沉思片刻,将他放了下来。
恬期抓住他的衣角,摇摇晃晃的站稳当,仰着脸看他“哥哥,不走了么”
“我不能带你走。”息旸对他说“我要离开亓京,路上可能”
他一句话没说完,恬期果然就不满了起来“为什么是我把你救出来的,你凭什么说不要我就不要我”
“玉颗,你听我说。”少年按住他的肩膀,恬期眼圈已经红了,他扁着嘴,泪水打着转,却依然乖乖的“那你说。”
息旸眼角也有些发红“我不想,再回到笼子里了。”
恬期眼泪珠子啪嗒啪嗒的掉,“那我们一起走啊,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出来的,哥哥,你带我一起走,我,我是仙桃转世,你要是中途犯病,我,我亲亲就好了。”
“傻子。”息旸给他擦眼泪,道“我这一路,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你有心疾,跟我一起的话,一定会吃很多苦。”
“我还要做太子妃呢。”
“我走了,就不是太子了。”
恬期哭的更厉害了“那不行不行,我要,我要跟着,你,你不能不要我。”
他不知道为什么息旸不能不要他,但是想到息旸不要他,他就很难过,他哭个不停,弄的息旸没法走,只能蹲下来给他擦着眼泪。
他比恬期大好几岁,自幼接受的教育让他也比恬期要懂得更多,他清楚自己的病不是恬期亲一下就能好的,这一路离开,就没有人再能治他的病,他可能会在路上变成一个谁也不认识的疯子,自身的不稳定,让他无法带着恬期。
恬期哭得脸颊和手指都湿漉漉的,看上去可怜极了,他抱住息旸的脖子,哽咽着“我要去,我要跟哥哥一起走,我要做哥哥的太子妃。”
“等我以后有钱了,再回来找你,好不好”他哄着恬期,后者还是不肯放手“那你什么时候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