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二十年二月廿九,申正时分。千步廊西,锦衣卫北镇抚司衙署内匆匆行出二人,沿夹道至长安右门,出示锦衣卫令牌。为首者年约四十,面容刚毅,蓄短髭,头戴乌纱帽,一身绯红的锦衣卫锦缎常服,上以金线绣飞鱼纹样。跟在他身后的是个魁梧高大的锦衣卫,恰是郭大友。
“北司紧急军务须觐见圣上。”为首者面无表情地对守门禁军说道。
皇城禁军不敢拦,当即放行。北司缇骑只要有颁发的面圣腰牌,便可随意出入宫中任何地方,何况这为首之人乃是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大人,就更是不可能阻拦。
骆思恭携郭大友入了门,一路穿过端门,至午门准备入紫禁城。在午门处二人等了一会儿,由守备午门的当值锦衣卫大汉将军派人向宫内传讯,通知司礼监请见皇帝。约莫一刻钟后,一当值的传讯内监快步而来,告知圣上此时正在东暖阁,立传二人去阁内。于是二人忙大跨步随传讯内监一路赶往东暖阁。
过午门,穿过金水桥,过太和殿广场,自中左门入中和殿广场,又自后左门过保和殿,至乾清门内左门入,沿夹道直取景和门。入景和门至内廷,折北再行一段路,过交泰殿东侧至坤宁宫东,这里便是东暖阁所在。
内监引他们至白玉阶下,微微躬身一喏,便退了下去。东暖阁白玉阶上,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正立在其上,此人年约不惑,中等身材,身着直身内侍盘领衫,戴三山冠。面庞白净,五官端肃。瞧见骆思恭而来,远远地行了叉手礼,走近了,便听他道
“骆都统,万岁在等,这便随我进罢。”张诚半句闲话也无,直接领着骆思恭与郭大友入了东暖阁。皇帝此时正坐在西室北窗下的暖床之上,他而立之年,身材微胖,蓄三绺软须,金丝网巾束发,戴金龙小冠,面容清秀俊雅。一身朱里青表绿边的团领燕弁服,上缀精致细腻的团龙纹,腰系九龙玉带,正半倚在隐囊上,翻着一本书。
骆思恭领着郭大友在西室外前厅内三叩拜,口呼“臣骆思恭郭大友请陛下金安。”
皇帝阖上手中的书本搁在手边精美的雕花案几上,直起身子,细长的眸子向二人投去注视的目光,应道“起身回话。”
“喏。”二人起身叉手,垂首肃立,不敢直视天颜。
“骆卿,可是西北之事有眉目了。”皇帝慢条斯理地问道。
骆思恭回话“禀陛下,正是。得闻西北密报告发,臣当即派北司巡堪所副千户郭大友与百户孟旷二人火速赶往宁夏密查详实。二人在当地细细巡堪数日,已然确定哱拜纠集部众,发动叛乱。郭副千户,请你详细禀报于陛下。”
郭大友随即禀报道“启禀陛下,臣与孟百户于十五日抵达宁夏镇,彼时,哱拜已在暗中纠集兵力,鼓动叛乱。十八日时,哱拜策动下级军官刘东旸哗变,杀死宁夏巡抚党馨与宁夏督储道兵备副使石继芳,放火焚烧公署,劫夺符印,开库发银,释放囚犯,抢掠百姓。后又杀死游击梁琦、守备马承先。强迫宁夏总兵张维忠交出敕印,逼迫其自缢而死。现如今宁夏兵权已落入哱拜之手,军报不日将递送而达。”
话音落下,阁内陷入沉默。半晌,皇帝都不发一言。骆思恭与郭大友安安静静叉手侍立,继续等候问话。一旁的张诚悄然为皇帝换了热茶茶盏。
“郭副千户,依你之见,此獠可成势焉”
“禀陛下,若哱拜只在宁夏境内叛乱,掀不起太多波澜。但他毕竟是鞑靼人,如今手握兵权,亦难保起了异心,若是伙同了鞑靼人进犯,陕防首当其冲。若是再有更多的下级军官呼应于他,届时他确可成势。”郭大友小心回道。
皇帝又看向骆思恭,骆指挥使立刻应道
“郭副千户所言极是,怕就怕鞑靼人进犯。嘉靖年间,鞑靼屡屡犯边,每年军防部署皆十分严峻,耗费军需物资不计其数,劳民伤财。当年的宁夏巡抚王崇古在此事之上有大功,他降伏哱拜,使其归附,我军才可利用此人对鞑靼部族的了然而据敌于境外。但此人狼子野心,岂能安于现状如今恰已展露野心,若不趁其尚未成势对其严加打击,会酿成大患。若他仿效唐末,占一方割据,势必会起很坏的影响,浮动人心。”
一番话说得皇帝面沉似水,他思索片刻,道
“此事朕已明悉,宁夏一切邸报,务必即时报予朕知晓。退下吧。”
“喏,臣等告退。”骆思恭与郭大友躬身拜下,缓缓退出东暖阁。
皇帝静默地坐了一会儿,重又倚回隐囊之上,拿起手边那本书。却也不翻,握在手中缓缓卷起又放开。
“万岁,茶凉了,奴再给您换一盏。”一旁的张诚轻轻出声道。
“甭换了,张诚,朕问你。平哱拜之乱,何人当遣”皇帝按下茶盏,望向张诚问道。
张诚沉吟片刻,叉手躬身道“回禀万岁,陕西三边总督魏学曾可堪用。”
皇帝轻笑一声,用书卷点了点张诚道“你倒是实诚。”
张诚嘿嘿赔笑。万历将书重又搁在桌案上,起身活动筋骨。
“万岁,晚膳可是安排在东暖阁”张诚问。
“不,去承乾宫。”
“喏。”
承乾宫是郑贵妃居所,皇帝今夜又要留宿在郑贵妃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