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须臾高知之,但东方天已白,孟旷却仍然不知之。
一夜未眠,她是眼瞧着天边亮起的。她起身,就着冰凉的水简单洗漱过。戴上网巾,扎好腰带,束起衣袖绑腿,出了门。
发泄般在院内练了半柱香时间的螣刀,她最后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地坐在西厢房的台阶上,内心郁结的心绪总算畅快了些许。
东厢房门开了,孟暧揉着眼睛走了出来,一眼瞧见孟旷抱着螣刀坐在院子里,不由抱怨道
“姐,一大早的你发甚么疯呢恁得这般搅人。”
“暧儿,和你说了多少遍了,莫要这般大声唤我姐。”孟旷闷闷地说道。
“是咯遵命,我的好哥哥”孟暧没好气地回道。但看着孟旷郁郁不快的模样,她心又软了,回屋披了件外衣走了出来,来到了孟旷身边。
“咋了这是莫不是和她昨晚有甚么事吧。”她小声问姐姐。
孟旷摇了摇头。
“那你这般是为了甚么”
“我我糊涂了。”孟旷说道。
“甚么糊涂了”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啊”孟暧一头雾水,阿姐怎么突然念起诗来。
“她昨夜写的诗,李商隐的无题重帏深下莫愁堂,写完后她趴在桌边睡了,手里还捏着我送她的玉佛。”
“嘶”孟暧倒抽一口凉气,半晌才道,“确实挺糊涂的。”
孟旷望着孟暧一眼,眼底闪烁着惶惑的情绪。孟暧扭头望向她,蹙着眉头神情古怪道
“该不会她这是想博你同情吧,姐,你可别轻易上当啊。娘曾说你这人心太善,又容易相信别人。你瞧,你这个毛病在她身上真是表现得淋漓尽致。她稍微给你装装可怜,你就烦恼成这样。”
孟旷大概是早就猜到了孟暧会这么说,只是无奈地叹息一声。
“别想那么多了,咱们只需从她身上查清楚当年的事,然后就放她走,自此和她再无关系。想那么多作甚给自己平添烦恼。”
“唔。”孟旷含混地应了一声。
“唉,你快去洗洗,一身的臭汗。我先去做朝食儿,你赶紧吃了,赶在你那上司郭大友来之前收拾好,别让他瞧出破绽来。”孟暧催促道。
孟暧说得在理,孟旷忙去了浴房擦身换衣。孟暧开始连轴转地忙,先去厨下烧灶,蒸煮上朝食,想起昨日替姐姐清洗熨烫了锦衣卫制服,还在自己房里,又忙回了房拿了制服送去浴房给孟旷。等她赶回厨下,朝食差不多该出锅了。直到这时她才有时间自己梳洗一番,换好衣衫。
等她换好衣服出来,孟旷也已穿戴整齐出现在了厨下,正在添朝食上桌。姊妹俩吃饭时,院外正门被敲响,是清虚来了。他每日晨间来帮忙,孟暧管他朝食、午食,若是这一日不忙,他过午便回灵济宫去了,因着他挂单在灵济宫,还有课业要做。若是这一日很忙,他也会留到傍晚,孟暧会留他吃晚食,但他不会留宿在孟暧这里。
清虚性情憨厚,做事踏实,循规蹈矩,倒不怎么像是个道士,更像个朴实的农民。他对药材非常熟悉,对各种药物的药性理解比孟暧要深刻,作为孟暧的师兄,他依旧在指导孟暧如何用药。
灵济堂虽然也看诊,但更多的生意是买卖药材,制作一些中成药销售。孟暧毕竟是女子,不好总抛头露面地在外行医,就算她自己不在乎,四周的流言蜚语也总能杀人,这么做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加之家中还有个女扮男装的孟旷,自是越低调行事越好。不过因着罗道长在药材商贩间深厚的人脉网络,灵济宫的药材价格良心,品质上乘,小东家孟暧又颇为平易近人,贴心温柔,故而灵济堂在京城很快打响了招牌,广受好评,很多人穿城来此抓药,生意很好。昨日孟旷归家那日,灵济堂就接了一单大生意,以至于清虚一直忙到要宵禁了才匆匆赶回去,今日还要继续忙这单生意。
“甚么生意”孟旷一边喝粥一边好奇问道。
“昨儿早上来订的,来人是个武官,一身莽撞气,怀里还揣着两个十两的银锭子做定金。他说他是武骧卫西营的,营里需要定一批跌打损伤膏药,要五百人两个月份的。等备好货,会有人来提货,到时候再付尾款。”孟暧答道。
“武骧卫西营这么巧五军营的药材不都是惠民药局采办的吗怎得会有军官跑来咱们这里采办”孟旷眉头皱起,心觉蹊跷。兵部为京师五军营各指派医官一名,医士两名,药材是太医院着京师惠民药局采办配给,来源有两处,一是税课提成,二是官银采办。其中官银采办占了多数,惠民药局与大药商之间都有长久的生意往来。似灵济堂这种民间私人开的小药铺,终归是接不到惠民药局的单子。
“是啊,我也纳闷呢。”孟暧道。
“这批货合多少钱”孟旷不大清楚近些日子的价格。
“咱们这药便宜,一贴就卖一文钱,一日两贴。也就是说,一人一天的用量是两文钱,两个月就是一百二十文钱,五百个人就是六万文钱,也就差不多是六十两白银。中间杂七杂八的制药的耗损都给他折了,就定了六十两,定金付了二十两。”孟暧解释道。
“那二十两银子在哪儿拿来我瞧瞧。”
“在正堂的钱柜里存着呢,我给你去拿。”说着取了钥匙去了正堂,不一会儿拿来两锭银子。孟旷接来看了,这是典型的锤形中锭,十两一个,底部錾刻铭文“万历十年临洮府铸赋银十两正”,成色包浆孟旷都仔细瞧了,确为真银。
临洮府这地方离宁夏镇不远。孟旷心中没来由闪过一丝念头,但觉没甚特别的关系,便抛在脑后。
孟旷还是有些不大放心,叮嘱孟暧和清虚“这笔生意你们留心着点,莫要着了道,若是发现不对,宁愿不做也要推了。”
“嗯,我省得。”孟暧和清虚一头应道。
正说着话,外头有人拍门,孟暧忙道
“我去开门。”话音刚落,清虚已经起身出去了。
孟暧跟在后头,立在厨房门口观望着。不多时她忙回身打个手势,提示孟旷赶紧将面具戴上。孟旷于是很利落地从腰间取下挂着的面具,熟练地迅速戴好。不多时,清虚领着郭大友走了进来,他正笑着问道
“郭副千户,您可用朝食了要不也吃点”
“不了不了,我吃过了。”郭大友笑道。随着他声音的传入,他高大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孟家厨房的门口。
孟旷和孟暧都起了身,孟暧福了福身子,礼貌打招呼道“郭副千户。”
“孟小娘子,打搅了。我来寻十三弟,今日要出门办事。”郭大友拱了拱手。
一旁的孟旷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举步走到郭大友近前,指了指自家内院,那意思是问郭大友是否要去看看穗儿。
郭大友摆了摆手道“且不急,今日有其他事要做,去后院牵马,我们从后门走。”
二人一前一后往后院走。郭大友出于关心,还是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