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锦余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人。
迟钟鸣?!
他为什么会在太后那边?他不是应该在边关吗?
这次叛乱还有他的事?
李锦余下意识目光看向了身旁的霍采瑜。
霍采瑜冲他微微一笑,示意他不用担忧。
太后端坐在慈宁宫的主位上,苍老的脸上一片冷漠,垂首看了李锦余一眼,开口时声音已经带了些冷意:“到底还是你赢了。”
李锦余再傻也知道这次叛乱的主使者就是太后了。
只是他有些不明白,皱着眉问:“太后,您为何要做出这等事?”
如今太后已经是整个大荻最为尊贵的女人,哪怕景昌帝与她关系生疏,依然俸她为母后,从未有过苛待;韩氏作为太后的母族更成为世家的领头人。
太后这么多年以来都在慈宁宫里默默地吃斋念佛,缘何突然对他起了杀心?
太后轻轻抚摸了一下手上象征着太后之位的青凤琉璃戒,冷笑了一声:“哀家为了什么,皇帝竟会不知?”
李锦余摇摇头:“朕确实不知。”
“皇帝何必装傻。”太后目光掠过护在李锦余身边的霍采瑜,最终落在一旁正无所谓地逗着猫的迟钟鸣身上,“哀家只是想让自己真正的儿子坐上皇位罢了。”
与看向李锦余的冰冷目光不同,看着迟钟鸣的时候,太后的眼神沁透了慈祥,柔软得几乎能暖化人心。
李锦余穿过来一年多,几乎每次沐休都要来太后这里请安,却从未见过如此温和的目光。
他愣了愣,目光放在了迟钟鸣身上:“迟钟鸣是太后的儿子?”
难道是当年那个被调包的皇子?
可是不是说那个皇子三岁便殁了么?
“当年钟氏病死在宫里,竟然叫她的下人将哀家的亲儿子悄悄带走!”提起当年之事,太后神色冷然,苍老的手掌重重拍了一下椅背,“害得哀家只能暂且将你立为太子!眼睁睁看着她的血脉坐上这至高无上的皇位!”
李锦余还是头一次看到吃斋念佛的太后如此激动,张了张嘴,还未说话便被太后激动地打断。
“哀家辛辛苦苦找了这么多年,总算把哀家的血脉骨肉找了回来!十八年了!哀家日日夜夜都在佛祖面前为你祈福,盼着你能无病无灾地长大、盼着能够早日找到你……”太后说到最后已经有些哽咽,抓过迟钟鸣的手,眼泪几乎要流下来,“是哀家无能,不能把你的东西还给你……”
李锦余看看太后、又看看迟钟鸣,完全明白过来。
太后之前隐忍不发,只是在寻找她的亲生骨肉。先帝的血脉只剩下景昌帝和迟钟鸣两人,若没有将迟钟鸣找回来,太后纵然想叛乱也没有用——且不说孟大将军是否支持,单说叛乱成功之后谁来做皇帝呢?
也许正是迟钟鸣被黑猫打发到军队去后,与孟大将军接触的过程中被孟大将军发现了身世的秘密,上报到了太后那里,这才得以母子相认。
既然找回了真正的太子,那如今占据着皇位的“狸猫”自然就失去了全部的价值。
慈宁宫里那些佛像里的武器、不知从哪儿来的青衣军队显然都不是一日两日的准备。
太后筹划了这么久,挑了他离开京城的时候突然控制皇宫等他回来自投罗网……若非霍采瑜黄雀在后,哪怕他有点法力,也只能自己悄悄逃走,皇位自然是保不住的。
至于孟大将军为什么会支持……孟大将军不只是朝廷的大将军,还是世家贵族的代表。
孟氏与韩氏同气连枝,太后同时许以利益和让真正的太子上位的理由,想必最终还是能让孟大将军屈服。
李锦余眼神有些复杂,抬头看了眼身旁的霍采瑜。
霍采瑜依然是那副温和而沉稳的笑容。
不知为何,李锦余忽然想起来,除夕之夜霍采瑜千里迢迢从边关回到京城、在自己耳边说的那句话。
——“不论陛下是何人,臣一定会护住陛下。”
原来不是看穿了自己的仓鼠精身份,而是为了这件事。
李锦余内心悄然松了口气,却不知为何微微有些失落。
他心里考虑着完全不相干的事情,忽略了太后那边的反应。
太后看李锦余只顾着和一旁的摄政王对视,内心有些不爽,松开迟钟鸣的手,重新矜持地昂起了头:“皇帝,哀家和你做个交易吧。”
李锦余愣了一下,看向了太后:“什么交易?”
“成王败寇,哀家错估了摄政王的心思,没想到摄政王竟然敢放弃前线的几十万大军一直隐身在京城。”太后冷冷扫了霍采瑜一眼,讽刺道,“也不知道狡国知晓这件事会有多么高兴。”
出征狡国的大军是目前荻朝能拿出来的最多的军队,物资支援也竭尽全力,只求能够毕功于一役。
太后万万没想到这样大的包袱,霍采瑜竟然也敢甩下来。
霍采瑜听出了太后的挑拨之意,淡淡笑了笑:“太后不必担忧,如今我大荻大军依然在向着狡国进发,假以时日,定然能够完全拿下狡国。”
太后完全不信,冷笑一声:“你不在,还有谁能带兵?摄政王可莫要拿我大荻百年基业开玩笑。”
霍采瑜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李锦余打量了一圈大殿——原著里带兵能力强的人,孟大将军捆在门外,霍采瑜和迟钟鸣正在这里对峙,好像只剩下那位战术奇特的“鬼面将军”霍采瑾了。
但是霍采瑾不是前几日还陪在自己身边么?总不至于插上翅膀直接飞去边关了吧?
李锦余目光落在霍采瑜身上,略有所悟。
那边太后已经不想跟他继续扯皮,说出了自己的要求:“哀家留在宫中任你处置,皇位也给了你……只一条,将皇儿登记造册、开府封王,让皇儿能安逸一生。”
听了这句话,一直不说话的迟钟鸣脸上微微流露出一丝古怪之色,却强行忍住继续装哑巴。
霍采瑜看了李锦余一眼,忽然开口替李锦余回答:“太后娘娘,如今谁为刀俎、谁为鱼肉一目了然,娘娘想保全迟钟鸣的姓名,不知能拿出什么做交易?”
太后冷冷看了他一眼:“哀家手里有传国玉玺。”
李锦余抿了抿唇。
果然是太后拿走的。
霍采瑜似乎早有预料,神色不变:“若将太后与迟钟鸣擒下,纵然太后和迟钟鸣守得住秘密,慈宁宫里这么多的宫女太监,总不会各各都嘴硬?”
“皇帝若肯放过皇儿,哀家还有一个筹码。”太后沉默片刻,缓缓放下手,“哀家可以解除皇帝身上绝子的一部分效果。”
李锦余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脱口而出:“朕身上的绝子是太后下的?”
太后脸上闪过一丝冷意:“哀家辛辛苦苦爬上了后位,如何甘心将皇位拱手让给钟氏之子?”
所以就在景昌帝身上下了绝子?
李锦余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太后。
从前和太后说话时太后说过,景昌帝之前的愿望是能够青史留名。而李锦余扮演了这么久的皇帝,从景昌帝留下的各种痕迹中猜测过,最初最初的景昌帝也许是想要做一个好皇帝的。
想要青史留名大约是每一个皇帝毕生的梦想。
为此他们兢兢业业、认认真真地处理国家大事、平衡朝堂局势、守卫国家领土。
年少时的景昌帝也是被先帝教导着长大,内心想必也充满了野心和动力。
然而登基之后,他就忽然变成了残暴不仁、昏庸无能的暴君。
也许他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竟然是他一直爱戴的母亲给他下了绝户的毒药。
李锦余最初的震惊慢慢消散,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不稀罕绝子的解药——霍夫人那边只差一味狡国出产的药材就能研究出解药,更何况他本人根本不在意能不能留下后代。
但李锦余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迟钟鸣。
他本以为解开了黑猫的矛盾,霍采瑜和迟钟鸣的冲突便不复存在了;没想到现在他们再次站到了对立面。
李锦余求助地看向了霍采瑜。
霍采瑜站在一旁,将李锦余脸上的震惊和伤感尽收眼底,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他的左手,表示自己的安慰。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向前一步:“太后如此心计,当年调换皇子时,想必没有遗漏手尾,缘何还被发现了呢?”
太后不知道霍采瑜为何突然这么问,轻轻皱了皱眉:“哀家自然将人都处理了。只是钟氏当时底子尚在,发现哀家的动作也不奇怪。”
“太后已经将当时的人都处理了。”霍采瑜慢慢重复了一遍,侧头看了眼李锦余。
李锦余还有些迷糊地看着他。
霍采瑜拍了拍手:“请上来。”
随着霍采瑜的动作,慈宁宫外缓缓走进一个年逾半百的老人,花白头发高高挽起,一身金贵的锦白长袍。
一直站在太后身边装哑巴的迟钟鸣忽然像找回了声音,向前一步,恭敬地唤了一声:“父亲。”
那老人点点头接受了迟钟鸣的问候,随后对着凤座上的太后轻轻施礼:“见过太后。”
太后在迟钟鸣喊出那声“父亲”的时候脸上便有些不满,待这老人行礼之后方才忍不住,声音像淬了冰:“你带走了哀家的儿子,还敢出现在哀家面前。”
那老人沉默着没有说话。
霍采瑜淡淡地道:“太后娘娘应当感激迟老先生——当年钟太妃对迟老先生的要求可是将那个孩子直接杀死、彻底将所有的痕迹抹掉。迟老先生于心不忍,带着孩子远走他乡,还将迟钟鸣教导得这样好。”
“那也是酿成我母子分离十八年的悲剧的凶手!”太后脸色微微胀红,怒气冲冲地一拍凤座,大喝道,“哀家恨不得将那个贱人拖出来鞭尸扬灰!”
“太后莫急。”霍采瑜淡然笑了笑,又拍了拍手,“带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