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二位先生再靠近一些,看镜头,一二三……好嘞!”
哪怕化妆师技术再是高超,也很难掩盖明予安已经瘦骨嶙峋的现实。
不过照片一般会稍稍显胖一些,倒是帮他挽尊了不少。
九重把他放下来的时候,又看见了自己身上拖地的婚纱,不禁蹙了蹙眉。
其实九重对服装上的这种事情接受度还好,就是这玩意儿似乎不太符合他的体型,传上去难免有些难受。
“给我看看,还有一组是吗?”
“对,这儿古香古色的,现代拍完了总该把古代的也给拍了。都说这缘分,前世今生,二位先生当真是有缘啊。”婚纱摄影这一行什么都见得多,顾客年纪差距过大的也好,或是性别一样的也罢,反正在他们眼里都是生意。
消费高的顾客就是好顾客。
婚纱是临时买的成衣,但正儿八经的婚服和金钗却是明予安在九重来之前就找人定做的,就是为了不时之需。
婚服是按着以前几个朝代的形制糅合在一起又稍加改良的,绣金也是专门找的绣娘。不过这年头苏绣汴绣这种传统手艺的继承不多,不是花钱就能请得到,还得慢慢等工期排单。明予安前前后后加了五六次钱,才让他们赶工赶在两个月以内。
两个人做的款式是一样的,只是绣花稍稍有差别。
拆开来看倒是看不出什么,合在一起,就能发现其中的玄机。
是将一对儿龙凤图分别绣在两件衣服上,合起来才是完整的。
横竖相伴了那么多个日夜,明予安对九重的身量也大概有个估量。
方才九重还觉得婚纱有些不合身,甚至可以说违和感很重。
九重一直感觉摄影师看他都有种想笑不敢笑的感觉。
但是换上大红色的婚服之后,别说他们这一圈儿人了,不远处追星追剧组的小姑娘都朝九重投来目光。
已经不是惊艳能够形容的了。
正红色绣金的婚服裁剪的正正好,每一处珠翠绣花都透着隐隐的奢华。
最出挑的应当是那一套凤冠。
九重原本就是长发,这些金饰带在头上不仅不违和,反倒是更衬得意气风发。
就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人一样。
只是有一只眼睛在照片里显得有些无神,不过乍一看看不出来,除非凑上去仔细观摩,才能看的出其中的端倪。
“二位先生,您看,要不这拍摄的费用给您免了,这底片给我们用来宣传吧?找过那么多模特,从来没见过像您们这么合拍的。片子出来都不用修,直接洗出来就能摆在橱窗里。”
“我这幅样子,怕是得给你们的顾客全吓跑。”明予安听完之后揶揄了一句。
这话虽然有夸张的成分,但的确反应了明予安现在的状况。
不过俗话说的好,美人在骨不在皮,哪怕这幅样子,谁敢说他就不好看了?
“瞧您说的,您这骨像,正上镜呢。”
为了拍摄效果,明予安脸上的妆厚,所以显得气色不错。
化妆师或许知道他原本是个什么样子,但摄影师当真是看不出来他有疾傍身。
明予安在征求过九重的意见之后,算是答应这组古风婚纱给他们宣传用了,不过当日就洗出来一份,剩下的修过再慢慢整合成册子。
回到家里之后,明予安瞧着礼盒已经被摆在门前,便顺手抄了起来。
进屋之后明予安见着九重面对屋内的陈设,显得有些不安,赶忙说道,“这是我家,进来罢,不必拘束。”
九重这才迈进门槛。
先前虽然已经听师父大概说过这边的情况,但到底还是一头雾水。
坐在沙发上的时候,九重明显有些拘束,手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双腿紧紧的并拢。
也不知道是触碰到哪儿了,电视上忽然开始播放起了节目,吓得九重往后躲了躲。
“瞧你吓得。”明予安说完之后低声笑道。
“师父,您从来不怕这些东西吗?”
“为什么要怕,这些东西从小就有,和锅碗瓢盆是一样的。”明予安一面说着,一面拆开了礼物盒子。
只是还有最后一道没有打开,明予安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猜猜里面是什么?”
九重哪儿猜得到。
只是把全部的目光放在了师父那双节骨分明的手上。
不仅已经皮包骨头,而且一直在颤抖。不过线条依旧是极其好看,一种看着就令人怜惜的美感。
“不知。”九重如实回答到。
明予安也没再打哑谜,只是伸手解开了这最后一道系带。
偌大的盒子中间,躺着一对儿钻戒。
款式是对称的,九重虽然看不出来是什么做的,但从做工和色泽上,能看的出造价不菲。
明予安今日笑的比以往加起来都多,见此直接拉过九重的手,取过一枚戒指,直接带在了九重的手上。
九重对于这个举动明显有些不解,一时间想道谢,但又觉得似乎有些煞风景。
戒指是几个意思,九重一时间脑内想过无数的念头。
是提醒他不要以下犯上?
还是别的什么规矩。
只是看师父这幅笑容,又觉得应当是个什么好寓意。
“师父……您这是?”
明予安大抵是忘了,对方压根不知道这东西的用途,一时间有些尴尬,脸上也多了几分薄霞。
有些过于露.骨的话,明予安还是多少有些说不出口。
不过仔细想想,到了这种时候,说句不好听的,见一面少一面。现在不说,兴许以后就没机会说了。
“这是求婚用的。”说完之后,明予安最终还是偏过头去,似乎这句话耗费了极大的勇气,“还有一只,你也替我带上罢。”
只是等了许久,明予安都没能等来对方的反应,只能很没底气的又补了一句,“要是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话音刚落,明予安只觉得耳垂上倏地附上了一隅温热。
和以往侵略性的亲吻不同,这一次可谓是极尽温柔。
这么多日来,因为一直在医院待着,两个人鲜少有过肢体上的接触。别说这种亲密,因着当时明予安身上满上伤病,连拥抱都不曾。
熟稔无比的触感和气息,这回换明予安愣住了。
一时间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只能清晰的感受着耳垂不断被濡湿,被舔舐。
虽然光天化日之下,有些羞耻,但却是美妙无比。
“别,别闹了。”
“师父不喜欢吗?”九重见此稍稍起来了些,话语之间有意将吐息送到他耳内,其中狎昵的意味不必言说。
明予安喜欢。
但是哪儿肯说出来。
九重见着他这幅表情,自然是会意。缓缓地将那只手捧了起来,凑在自己唇边,无比虔诚的落下了一个吻。
虽然是虔诚,但大抵也只有前半段儿是虔诚的。
到了后面,气氛就慢慢变了,只见着九重含住了指尖,不断地用舌尖在上面打着转,发出令人脸红心跳的水声。
“九重!”明予安见此又急又气,连着音调都高了几分。
九重这才收了收玩心,将另外一枚戒指从盒子里取了出来,将它带上已经枯瘦的无名指。
“您是不知道……那时我在姓孟的地盘看见你的时候,当真以为您已经——”
明予安没等他说完后半句,就及时以行动示意他安静。
岁月静好的时候不多,能好好享受,就别提那些不愉快的事儿。
明予安不会和书中的纸片人去计较恩怨仇恨,毕竟明予安也觉得这种行为令人哭笑不得。
但却是想和九重去纠缠一个情字。哪怕被外人当成精神有问题也认了。
毕竟这世上能对他好的,除了他的阿九也找不出另外一个。
“这种时候,别说这种话。”明予安说完之后,轻轻地闭上眼睛,凑了过去,在九重额前留下了一个轻吻。
只不过很快,这一吻就变成了不死不休一般的纠缠。
双方都在疯狂侵略着对方那块儿不属于自己的温软领域,方寸必争,步步不让。
尤其是九重,哪怕身上每一处都叫嚣着再进一步,理智上还是得顾及着师父的病情。
连动作都不敢激烈,生怕把他这幅骨头架子给碰散。
入夜之后,两个人自然是躺在一处。
明予安的卧室是在顶层的阁楼,采光自然是整栋房子里最大的位置。
尤其是床上这个角度,能将夜景山峦尽收眼底,但因为角度问题,哪怕不拉窗帘,外面也不会看见里面的人和事情。
明予安能感受到九重身上的气息比刚来的时候冷了好多。
想必不久之后就要离开这个本就不属于他的世界。
离别在即,明予安反倒是愈发大胆了好些。
见着九重侧身背对着自己,干脆直接从背后贴了上去,先一步对他动手动脚的。
明予安知道,九重不肯抱着自己无非就是照顾病情,怕擦.枪.走.火,并不是真的厌恶。
白日的时候,明予安就知道他忍着辛苦。
“阿九。”明予安低低的唤了一声。
“师父怎么了?”
明予安没说话,只是先一步在他后颈之中啄了一口。
九重整个人明显都僵了。
“师父,您这是……”
“这么多日,阿九难道就不想为师么?”这种时候,明予安难得放的开了些,语气带了几分埋怨的意味,学着九重以前一样,有一下没一下的用脑袋蹭着他的颈窝。
似乎也只有生命之源流淌着的地方,才能感受到一点温度。
怎么可能不想。
“可是师父现在需要静养,不——”
明予安见着他这幅苦苦坚持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玩,又笑道,“看不出来,你什么时候这么正人君子了?”
“……”九重咬了咬唇,理智不断的在撩拨之下动摇着。
“看来白天的时候,戒指是白送你了。下次——”
明予安话没说完,只见着方才还老老实实躺在床上的九重,倏地朝着自己的方向压了过来。
随即两个人的唇舌也触碰交缠在了一起。
明予安见此,十分自然的将双手扣在了九重背后,轻声安慰道,“阿九,今天是特例,想做什么都可以。”
晨光熹微之时,明予安隐隐约约听到了些声音,有些不安的动了动手臂。
昨天晚上到了最后,明予安记得是抱着他入睡的。
似乎多抱一会儿,就能将冰冷的体温给暖回来些。
然而睁开眼睛的时候,明予安看着身边的床铺空空荡荡的,虽然早有料到,但心里还是难免有些失落。
一时间整个人也睡不着了,只好从床上爬了起来。
外面的星辰还未完全消失,昼夜交汇,各种色彩在天边碰撞出一副瑰丽壮美的画面。
明予安就这么坐在床上,呆滞的望着外面转瞬即逝的景色。
一时间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只是有些…不太好受。
门是关着的,窗户也是,由此判断,九重走的时候应当是毫无预兆,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明予安前前后后养过两个阿九。
都是在自己睡梦之中悄无声息的离开,等明予安发现的时候,已经连余温都不剩了。
今天明予安把私人医生的约见推掉了。
想再次看见九重,似乎只有濒死的时候,或是生命垂危的时候。
再不济也得是病弱的时候,总而言之,勉强称得上健康的时候,基本是不可能看见那个世界的景象。
一开始明予安还分得清昼夜,分得清现实和书中。
但是渐渐地,明予安已经有些分不清了。
盲目追求看见对方的情况,甚至一度擅自断了药。最后被救护车送到医院被医生指着鼻子骂了一顿,才算是肯继续治疗。
这期间,自然是看见了对面的景象,且越来越频繁,明予安大概对自己的情况已经有了一个基本了解。
只是刚开始能看得见九重。
后来就看不见了。
明予安只知道他似乎是把一缕魂魄锁在了一个叫远寒观的地方,只有再一次被择清的转世踏足,才有活过来的可能。
龙腾镇也被他带走,分成了七块儿,藏在了不同的地方。
明予安只见着最后他似乎是在一个岛上的宫殿之中,穿着那身自己给他做得正红色绣金婚服,带着那副面具,躺进了棺材。
不过虽然是躺进了棺材,但是明予安清楚,他还是给自己留了后路,不会就这么轻易的死去。
也就是说,还有重见天日的可能。
明予安现在已经回不去书中,只能将目光放在别人身上。
和自己年龄相仿,生辰相仿,最好容貌也要有些相似之处。
兜兜转转,明予安最终将目光放在一个年轻人的身上。
和自己是同一个学校,同一个专业毕业的。
如果明予安没有看错,他三日之内会死于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