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独自坐在庭廊里沐浴着明月辉泽的爱世,神情放空,看似有些忧郁,不知在想些什么。
“爱世”诚站在她身后唤了她一声。
爱世听到外婆的声音回了回神,然后转过身如月辉般微微地笑着看向诚“外婆。”
她的笑颜像是月夜下的玉色昙花忽然盛放一般,美好地令人心折,一瞬间让诚都有些晃神。
如今的爱世穿着一身粉红底白梅花的缎面锦织和服,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披在肩后,白玉一般柔润细腻的肤色衬着她无比精致妍丽的小脸,尤其那清泉般动人深情的眼睛,无论谁与她对视上,大概都会深陷其中。
这样一个如月辉般温软柔和的美丽少女,任谁都不会想到她孩童期是那么地顽劣骄纵。
可她却很担忧这样的爱世,因为她已经学会把她真正的情绪都隐藏在那看似纯真动人的眼眸下,就这样一双清泉般的双眼,会在不经意间闪过一丝邪性,但随即她就遮掩了下来,仿佛依然是一个不谙世事的纯真少女。
看着这样的爱世,诚面对着爱世跪坐了下来,想和她谈谈。
“爱世。”
“是,外婆。”爱世见外婆这样,便端雅地跪坐好,展颜一笑,神情姿态无可挑剔。
“听说伊宫院家的那个孩子,已经离开私塾,今后也不知会到何处发展了。”诚平静中带着些许怅然对爱世陈述这一事实。
爱世听闻后,眼神光稍微有些一暗,流露出了有些难过的表情“是吗。”
诚斟酌了一下语言对爱世道“爱世,外婆并不是因为你们两人身份悬殊才阻碍你们的,而是那孩子并不是真的”
诚想说那孩子并不是真的喜欢你,但一想到爱世那历来糟糕的情感历史,诚有些不忍说出口,甚至有些想至少让爱世留些美好的余地。
“我知道。”
“我知道的外婆。”
诚没想到爱世听完她欲言又止的话并没有很激动和难过,反而有些无所谓的平静。
爱世抬头望向庭院上的明月。
“其实呢,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是为了我华族小姐的身份才接近我的。”
“说来羞愧,因为从来没有人这么强烈
地表达过对我的喜欢,所以哪怕一开始就知道他是有意来骗我的,也禁不住沉溺其中了。”
爱世的语气里都有些嘲笑自己,然后低下头,非常歉意地向诚道歉。
“对不起外婆,让你担心了。”
诚沉默地看着爱世,虽然她说着自己沉溺其中了,可对那位已经离开的少年却没有半分留恋之情,一闪而过眼神里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明涵义的快意。
所以诚也立即明白,这哪里是沉溺其中这根本就是她故意这么做的。
虽然那孩子一开始动机不纯不值得同情,但想起他那天被人压着还信誓旦旦地对她乞求说他是真心喜欢爱世的,不停地说他会证明给她看,乞求她不要告诉爱世的话。
诚知道,那孩子怕是真的动心了,而爱世却无所谓地抽身离开了。
所以,这才是爱世真正沉溺其中的事。
但她却无法责备她。
自爱世十二岁那年发生了太多事,爱世也因此变得阴沉敏感且喜怒不定,她小心翼翼地守在她身边,也一直努力地开导她,希望她的心能恢复健康。
直到一年前的某个夜晚,爱世拿着一把剪刀主动来找她,请求她帮忙修剪那遮住了她眉眼的长发。
从那天起,爱世就像恢复如初,不再阴沉敏感,也逐渐活泼起来,甚至偶尔还会跟她撒娇,一如她从前那样。
现如今的她有着白牡丹一般清透明艳的美貌,因她多年练舞,使得她举手投足间的优雅仪态令人赏心悦目,且她对谁都能温润有礼,笑颜相对。
久生子爵来到森安见到这样的爱世,惊喜非常,声声赞叹诚夫人管教有方,却忽略了诚夫人并没有表现得很骄傲。
是的,诚夫人本来是应该很骄傲的,明明她教养出了这般美好的女孩,但她却对爱世却越来越担忧,因为她知道,爱世只是从一个热情活泼的女孩变成了一个看似热情活泼的女孩,她的内心也许早已沉浸在了报复的漩涡里。
那年。
爱世刚过完十二岁生日。
那与爱世形影不离的湖香,被她多年后突然返乡的双亲接到另一个城市生活,自此与爱世分离,彼此间只能书信来往。
爱世为此哭了很久,那可是最包容她的湖香啊,她无
法阻碍湖香的离开。
湖香不在,爱世觉得她最期待的夏日祭典都黯然失色了,更不用说在夏日祭典的时候,她与守山神社的铃守椿绚因为神使的问题大闹了一场,之后便再也不去那座神社,宁可自己生生挨诅咒发作时的痛苦,也不要再跟椿绚绑在一起。
是的,他们都没有想到会这样,尤其是宫司大人非常地内疚,无论是对爱世还是对椿绚。
因为他有自己的私心,希望身上带有灵力的爱世能借此留在神社,所以关于他们两人的界限和时限并没有说得很明白,因此让椿绚和爱世都以为他们两人必须绑在一起了。
结果椿绚在夏日祭典那一晚拒绝成为椿藤主,说帮爱世压制诅咒是他无可奈何的事,身为神语者他自然义不容辞,但他不想陪她玩这种角色扮演的游戏。
既然她能扮演神使,那么别人也一样可以扮演椿藤主。
哪怕宫司和夏枫如何怒斥椿绚说他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说这些,爱世多年来最期待的事情还是就这么破碎了。
她也是个骄傲的人啊。
既然如此,那以后什么都由她自己一人承受就好了,何必一副他已经牺牲了一切还要他怎么样的样子既然不愿意就直说啊
她将来就是被诅咒吞了,也不会求他半句
唯一庆幸的是,因为几年来的净化和压制,如今这诅咒发作只是简单的疼痛,爱世已经能承认得住,甚至还能保持清醒。
诚也只能由着她了,毕竟再让她去神社不如直接杀了她。
即便是如此伤心的事,爱世也只是趴在她怀里哭泣,哭过之后也能好很多。
真正让她性情大变的是在白上温泉庄。
那天晚上,她在温泉庄里生了一场大病,梦魇中一直不停地喊着有鬼啊,有蛇啊,快救救她。
结果,好不容易让爱世清醒之后,她一看到白上雨就大惊失色,惊慌地不停往后退,抓着诚的衣袖求着让诚带她回家,她再也不要来这里。
至于她和白上雨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爱世一直不肯说,问白上雨,他也说不出什么来。
自那以后,回到家里。
爱世就变得阴沉又敏感,哪里都不肯去谁都不肯见。
从那天起,她从一个不甘寂寞
喜欢凑在人群玩的女孩,变成了一个喜欢自娱自乐的少女。
如果不是必要的情况下,她是不愿出门也不愿与人交流的。
甚至有段时间日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跳舞,跳得精疲力尽也不肯停。
还是诚强制让她休息,不许她再跳,不许她再这样伤害自己,她才慢慢平静下来。
当夜晚闲来无事,她自己一个人坐在庭廊边上时,就会无意识地唱歌。
哼出的歌声空灵飘渺没有意义,像失去了自己的情感。
她任由自己的长发留致腰间也不修剪,甚至还留起了厚重的刘海,只要一低头,就看不清她的神情和面容,她说这样能让她觉得很安全。
诚本来是不愿意她这样消沉下去的,但爱世那个时候太敏感了,内心无比脆弱,诚不敢再用强硬严厉的方式对待她,她执意如此,诚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诚没有办法,只好一直陪着爱世,费了很大的心思来开导她,但一直效果不太好。
原本她是不打算出去授课了,一心只想照顾爱世,但想想也许带着爱世出去走走换个环境也不是坏事,加上伊宫院家的种了许多名贵的牡丹,爱世应该会喜欢吧。
于是在伊宫院家再次聘请她去伊宫院家的私塾授课时,诚便答应了,并且带着爱世也一同去了。
爱世虽然和伊宫院家的那些学生们坐在一起上课,却和他们格格不入,无法融入他们。
她坐在窗边,偶尔会被窗外的景致吸引,下课后也是自己找地方玩,独来独往。
对于诚先生带来的这个女孩,伊宫院家的孩子也只是表面与她表示友好,不会得罪她,但私下里大家都不愿意跟她交流。
因为她好奇怪,不爱搭理人,整天一副阴沉沉的样子,就连御一郎少爷都不放在眼里。
御一郎少爷可是伊宫院家的本家大少爷,伊宫院是森安历代的豪族,家底雄厚,有机会成为未来伊宫院当家的同学,竟然也不知道好好表现
没看到清庭那家伙整天在御一郎少爷面前鞍前马后,跟个小厮一样,明明他也是伊宫院家的人,虽然是旁支。
别看大家现在都看不上清庭的做派,但大家都默认清庭以后会是御一郎少爷的心腹,因此也不敢真
正得罪他,怕他到时候私下里小人使坏就麻烦了。
结果这个雪安爱世,两个人都不放在眼里,只要故意来她面前找事的,她一律都没有好脸色。
御一郎走在庭院间的走廊里,皱着眉地问跟在他身后的清庭“这女人怎么回事在别人家里也不知道有礼客气些,当自己是什么大小姐吗香代和千纪都不会像她这样。”
“大概是想吸引大家的关注吧。”清庭也不知道,但他见过以与众不同来博上位的女人,于是自然就想到了这里。
“反正我是不会想关注这样的女人的。”
御一郎不赞同地说完就加快了脚步,清庭迅速跟上。
仿佛是印证清庭的说法,雪安爱世有时还会跑到后山牡丹园旁边的树林里,跳来跳去地来回摆弄不知道在干什么,看着可吓人了。
诚和爱世并不是一直都会待在伊宫院家的私塾的,大概是隔三个月会去小半个月左右。
一天,伊宫院的当家老爷单独找他的长子御一郎谈话。
明亮宽敞的和室里,微风透过开窗吹拂了进来,还带着被阳光薰过的花香。
伊宫院老爷用略微神秘的语气对御一郎说“御一郎,你知道幸田的大儿子吧。”
“知道,怎么了吗父亲大人”御一郎问道。
幸田是他们家的管家,他的长子辛田太郎资质不错,在他们家私塾里念了几年书后,争气地考上了东京的学校。
“听辛田说那孩子有天跟同学出去的时候,竟然见到了雪安夫人和她的那个小外孙女。”
“那小姑娘你认识吧。”伊宫院老爷满脸兴趣地看着御一郎,弄得他很不自在。
“认识是认识,但我们没什么交集,她也不怎么跟同学们说话,整天独来独往的。”御一郎尽量回想她的样子,发现自己不知道她具体长什么模样。
伊宫院老爷像是很理解这个女孩为何会如此,还有些维护她道“她和那些普通乡绅家的孩子是不一样的。”
“听幸田家那孩子说,她们在东京出入的是华族生活的区域,住在高级富丽的西洋宅邸里,出行乘坐的都是高级昂贵的西洋轿车。”
一开始幸田太郎以为诚夫人是不是和来伊宫院一样,是去给这间
宅邸的少爷或小姐授课的,可远远望去,宅邸里的人对她们也太毕恭毕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