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上次是跟着灵山派的马车鬼鬼祟祟偷偷摸摸溜进来。
这次是被晏家堡恭恭敬敬夹道迎进门。
微风吹开侧面的窗幔一角,视线稍稍一瞥,便看到了长长的,长长的,仿佛望不到尽头的恭迎队伍。
两边都是人,中间留出一条仅供马车同行的道路。
站在正前方的是个年近半百的高大男人。他隐隐成了众人之中的领头羊,在他说话之前,其他所有人都静静地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站在他的身后。
男人鬓角微霜却相貌堂堂、浑身充斥着凛然正气,他一身华服,五官端正,身材笔挺,气质迫人。
纵使已不再是小年轻,可从周身不容忽视的气质,便完全可以猜测出他年轻时候的惊世风采。
第一眼望过去,宫盈就被此人吸引了视线。
通过他的衣着和站位,不难猜出此人的身份。
想必就是一直没有机会见到的晏堡主本人。
不知道是因为被关在密室里受了折磨,还是因为受了晏清歌背叛一事的打击,他这会儿精神不振,布眉间笼罩着惨淡愁云,高大的身形也在这样的表情下多了些许沧桑之感,看上去有些萎靡。
宫盈心里不胜唏嘘。
不过,在马车“咕噜咕噜”缓慢行驶过去的时候,他还是强撑起笑容,大踏步朝前走来。
也不知道天澜魇师在这里有没有熟人。
要怎么样表现才不会露馅呢。
行事大条不计后果,临到悬崖才开始担忧的宫盈陷入了沉思。
但,还未等思索完毕,她便看到传说当中的晏堡主,晏大侠,大步走到马车前之后,做的第一件事竟然不是其他,而是——
下跪。
他撩了撩身前的袍子,行了个宫盈看不懂的礼,二话不说便对着宫盈的马车跪了下来。
嘶——
这怎么跟见了皇帝似的?
宫盈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睡在横板之下的天澜魇师。
妈妈呀,她到底易容成了个什么地位的大佬。
连晏堡主见了面都要下跪,这么神奇?
“……”
为什么她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她对生命不止作死不休的自己恨得深沉。
先前做的时候没
有仔细考虑,在偷听壁脚确定天澜魇师的目的地就是晏家堡之后,她便脑袋一热,直接上了。
一直到现在,才终于认识了自己的处境。
易容简单,但是等易容解释要怎么办?
她会不会不小心把这个大佬一样的人物给得罪了个彻彻底底。
宫盈越想越觉得忧愁,忧愁到恨不得当着所有人的面跳下马车,迅速狂奔离去。
但,终归只是想想。
她又看了一眼外面。
晏堡主起了个好头,剩下的,站在他后面的那些刷拉拉站成两排的人,这会儿也跟着一起跪了下来。
宫盈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默默从背包里又取出了一枚迷药,弯腰,塞入了天澜魇师的口中。
万一一颗不顶用呢。
还是两颗保险点。
她决定接下来的时间里,要时时刻刻将药效的时间记好,定时给这倒霉的天澜魇师喂药。
马车驶到晏堡主面前。
晏堡主微微仰头,声音不卑不吭:“恭迎魇师大人大驾光临,在下已在寒舍备好房间,还请大人随我前来。”
宫盈思索了下,算是明白过来,师兄是为皇帝做事的纪大国师,身为师妹,天澜魇师就算没什么官职,地位也低不了。
于是她默默接受了眼前被众人跪拜的设定。
晏堡主在前方带来,没人要求宫盈下来。除了她,所有人都在地上垂首慢走。
不……不就是找个房间吗!至于跟来这么多人吗!
妈妈她怕!
宫盈视线一瞥,便能看到跟在马车两侧的天魔宗、灵山派等众人。就连尹息都来了,他身上的伤很显然还没有养好,但在这种时候却不得不出席,苍白着脸垂首而行,身后跟着天魔宗的弟子们。
看样子,天魔宗这几日同众人相处得还算和谐。
但让宫盈感到不解的是,看了一圈,她都没有看到卫襄。
灵山派的弟子们一个都没少,邱燕燕和柳珅带着师弟师妹走在队伍中间,但是卫襄却像是凭空失踪了一般。
宫盈还想再仔细看看,却发现,自己视线透过窗幔之间的缝隙扫过去的时候,竟然有一道视线也朝自己望了过来。
她的心脏下意识猛跳了下,明明知道那人看不到自己,可还是下意识收回视线,将
脑袋撤离了窗幔边,仰头,闭了闭眼睛,深呼吸了几口气。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刚刚突然抬头看过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尹息。
她突然意识到,习武之人似乎天生有这方面的直觉。
天澜魇师是个不会武功的神棍,所以她才敢借着她的身体为所欲为。但是这会儿偷偷看人,却很有可能被直觉敏锐的人察觉到。
宫盈不敢再乱看,乖乖坐直假寐。
不知隔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紧接着,侍女的声音隐隐约约从窗外传进来:“大人,是否现在下车?”
宫盈回以沉默。
有了新的易容丹之后,她不再需要装哑巴,因为这个易容丹就连声音都帮她给复制了过来。
但由于对天澜魇师不够了解,宫盈这会儿害怕露馅,便不敢多出声。
侍女问话传来的时候,她沉默了。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便在她的脚下。现在这么多人围观着马车,她哪敢下去。
万一有人朝车上看一眼,她可不就立马被发现了吗?
于是,就在宫盈思索需要找出什么理由来拖延时间的时候,外面的侍女已经用清亮的嗓音将她想要说的话说了出去。
“大师今日不想见人,诸位请回吧。”
宫盈严重怀疑,那些跟了一路的人在听到了这句话之后,说不定会有将婆牙殿主仆一众塞到麻袋里面狠狠抽一顿的冲动。
既然不想见人怎么不早点说,跟了一路也是很辛苦的!
但想到罪魁祸首是自己,她便默默将这些腹诽塞了回去。
车厢木板下面还睡着个天澜魇师,她要怎么当着这么多仆人的面将之带入房间里面,这是个问题。
等到晏堡主带着众人离开,宫盈听到先前说话的那个侍女用小心翼翼的声音道:“大人?”
应该是在问她为什么这么久了还不下车。
果真是十分怕自己。
这个侍女在晏堡主面前说话冷冷清清的,到了天澜魇师面前,语气里便充满了敬畏与害怕。
这种疏离给了宫盈十足的安全感!
她将问题在脑袋里面回想了一遍,并暗自揣摩,应该用什么样的语气说出口,才会不显得突兀。
——能不能将马车开到房间里面?
——我能不能就睡在
马车里面?
——如果我告诉你,我想让马儿和车今夜睡在我的枕头边,你会感到惊讶吗?
宫盈甩了甩脑袋,总感觉如果真的这么问出了口,可能会当场被人从车上揪出来按在地上狠狠揍。
又思考了会儿,她终于开口:“开进去。”
声音微哑,语气冷淡。
说话的时候,带着那么一点唯我独尊,要月亮不能给星星的中二感。
宫盈提前做好准备,若侍女追问为什么要把车开进去,她一定要当场将无理取闹发挥到极致。
却没想,侍女压根连问都没问一声,便扬声朝前面道:“马车继续往前走。”
一副早就习惯了她的无理取闹的样子。
宫盈缓了好半晌,才将脱臼的下巴默默放回原位。
好在晏家堡的建筑个个高大,用来招待天澜魇师的小别院也十分气派,马车进屋也丝毫不显得突兀,房间里面多出了个马车,仍旧十分宽敞。
同之前客栈里面见到的景象一样,马车驶入房间的时候,那些黑衣侍女仆从便沉默不语,乖乖地站在外面,远远地望着屋内的马车。
宫盈从马车下来的时候,她们便齐刷刷跪下,将头紧紧地贴到地面上。
她们衣服背后绣着的银色篝火小人仍旧围着篝火跳舞,看上去十分邪门,且渗人。
宫盈总觉得自己似乎掌握了和这些人相处的诀窍。
她是发令者,那些人是听令者。
不管她说什么命令,身后的侍从们都会无条件遵从,并且不问缘由。这简直是上天赠送给她的,专门帮她蒙混过关的机会。
她看了一眼低声下气跪在地上的众仆从们,下了马车后,便十分无情地将两扇木门关上。
吱呀一声。
有侍女下意识抬头,朝宫盈望了过来。
虽然下一刻她便吓得又将额头贴到了地面上,可宫盈还是看到了她眼里的茫然与不解。
宫盈才管不了那么多。
她关了门后,便同屋里的另外一个活物——马匹大眼对小眼。
听了会儿外面的动静,又透过缝隙朝外面看了一眼,确定她们这会儿跪得很乖,一点儿要起来的意思都没有,宫盈总算松了一口气。
她看了一眼屋里面的陈设,上到柜子,下到床底,挨个对比
了一遍,终于找到了一个隐蔽的,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
宫盈费了点力气气喘吁吁将车厢里面的人扛出来,又给她喂了些药,然后才将她塞到精挑细选的那个柜子里面藏起来。
做完这一切后,她才皱着眉,顶着一张严肃至极的脸,打开了门。
跪在最前面的侍女见她终于打开门,站起身,垂首走到宫盈面前,用同样凝重的声音问道:“带马入屋,何解?”
“……”宫盈回以沉默。
侍女又小心翼翼问道:“大人可是有了什么想法?”
宫盈面色凝重望过去,隔了会儿,在对方正经的神情之下,缓缓摇了下头,哑着嗓子:“或许吧。”
侍女神色一变,一脸“我就知道一定是又有大事要发生”的表情,声音颤颤巍巍:“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