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姑姑,一别多年,风采依旧。”那少年眉眼弯弯,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
刘居士还好些,韩师傅颤抖着指尖轻轻抚上少年的黑发,鼻子一酸,已是潸然泪下,“那会儿还是个小娃娃,一晃也长成七尺男儿了,公主泉下有知定然欣慰。”说着,她面朝下方俯身下拜。
“韩姑姑快起来,您折煞我了。”李祯赶紧去扶她。
“这一拜,是拜公主的,老奴无能啊,县主走的时候我非但不在身边,还连一点忙都没帮上,”韩师傅泪如泉涌。
李祯偏过头去,眼眶也微微泛红。
半晌,他才道“不讲究这些,寿数乃是天意,娘走的时候也没受什么罪,可见老天爷是疼她的。”
刘居士倒了几盏茶,在李祯和韩师傅面前各放了一盏,“能离开那龙潭虎穴就是好事。二郎这次回乡,可有打算。”
李祯端起茶盏,撇了撇差沫,轻声道“我们家的情况您也知道,自从祖母过世,那府里就不安生。爹娘在外头也置了宅子,如今朝廷这形势我想,去见过祖父之后,就在外头住,反正我要结庐守孝,也没人能说什么。”
“若真是朝廷有个好歹,手里没人不行,没钱也不行。这些日子在路上,我闲着没事把爹娘留下的产业都盘点了一遍,娘在彭泽和上饶有几个庄子,韩师傅给我调一部分人手过去,该操练的先操练起来。”
“至于世子这烫手山芋,且让他们去争。反正,以祖父的性子,定然不会轻许于人,保不齐以我要守孝的借口,将世子爵暂时搁置。”
刘居士颔首,“看来你真是长大了,既然你都有了安排,我们就不多说了。缺什么要什么,你提就是,别的不敢说,这人手和钱财定然给你准备得足足的。”
李祯也不跟她客气,这两位都是看着娘亲长大的老人了,算是他的长辈,现在也确实不是客气的时候。
几人说话的时候,苏韵和杨廷华就一直立在刘居士身后,垂手而立。
三人叙旧叙了好一阵子,刘居士才仿佛想起了俩徒弟一样,把他们介绍给李祯。
“二郎,你还记得谢敏慧吗她当年也是你外祖母的伴读。”
李祯点头“我听外祖母提过,谢老夫人每年还往京中给娘送年礼的,娘也有回礼。”
“这位是敏慧的孙子,湖州知府杨仝幼子杨廷华,族中行四。”
李祯拱手“四少爷有礼。”
“这位是杨家七娘子,我的入室弟子。”
“我小时候跟姑姑学过算术和周易,也算姑姑半个徒弟。既是姑姑的弟子,那就是我师妹。以后江西地界儿上遇到什么事儿,师妹尽可以来找我。”
“那我就先谢谢师兄了。”苏韵大大方方行了一个福礼。
杨廷华悄悄捅了捅妹妹,“诶,这是我第一次听说祖母的名讳,我要回去跟娘说,今天这趟出门也算值了。”
苏韵
一旁的李祯听到这话,也低头忍笑。
苏韵扶额,完了,四哥这家伙直接傻到了未来老板面前。这可真是
不过,她这厢操着心,那边人家已经聊上了。
杨廷华一看到演武场就走不动路,看着人家正在刷刀的几个健壮小伙子就舔着脸跑上前去,恨不得跟人家切磋一二。
“他们正在演练阵法,你想切磋的话,要不要跟我过个招”李祯笑道。
杨廷华就跃跃欲试地看了一眼刘居士和妹妹。
刘居士笑着摇头“你们哥儿们打打杀杀的事儿,我们姑娘家可不掺和。七娘,走,我们去隔壁的女院看看。”
刚才的男院,有精壮小伙子,也有垂髫小儿,总之都是男人。而这边的女院,都是大小姑娘,青春窈窕。
都是血气方刚、情窦初开的年纪,就算在不同的院子里,也不过一墙之隔,难保不。
古人不是讲究男女大防嘛,就算这个朝代民风开放,就算是分开两个院子,也不至于把男女放在一间田庄上。以韩师傅或者说寿安县主的财力,再多买个几百亩的田庄,用来养女性孤儿,根本就不是个事儿。
作为从小跟在公主身边、又养大了县主、熟知各种宫廷规矩、世家礼仪的韩师傅,会意识不到这一点
苏韵突然心中一动,也许,这就是她们有意的安排。
这些孤儿,虽说是被这个济慈院养大的,但总要长大、总要成家立业。像什么死士之类的说法,基本都是话本小说的杜撰
,这世上哪有真正的工具人是人就会有,就要穿衣吃饭,就会饱暖思淫欲。
一个人无牵无挂,还能悍不畏死,有了家庭,有了孩子,绝多数人都会为妻子家小考虑,毕竟生养子嗣传承基因是人的生物本能。
与其让这些孤儿长大之后,和外头的人婚姻嫁娶,有了家庭之后心思都多了,还不如就让他们内部消化,夫妻双方都依附县主的产业过活。只有这样,他们才会真正产生归属感,就像豪门世家的家生子一样,婚丧嫁娶、生老病死都跟主家的利益绑到了一起。
刘居士看苏韵一路行来,都在默默思考,心里暗暗点头。
女院的这些孤儿们,有的在学裁衣刺绣、有的在学拳脚功夫,有的在学烧饭做菜,有的甚至在写字算术。
韩师傅对苏韵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人终究是要有一技之长才能在世上活下去的。这些女孩儿们,无父无母,我们既收养了她们,就要承担起教导的责任,也算不枉费了公主当年建立济慈院的初衷。”
“女子能做的正经活计,无非就是织布纺织、种田蚕桑、洗衣做饭,这里各个行当的师傅都有。那些吹拉弹唱、斗棋填词的玩意儿,说白了都是青楼女子的技艺,就算大家闺秀,也都是在读书管家之外,再有余力,书画琴棋学上一两样,算是修身养性。”
“一般的姑娘,多是教她们织布裁衣,手上灵巧些的,就请师傅教她们刺绣;鼻子灵敏舌头能尝百味、于厨艺一道有天赋的,就教她们灶上的手艺;手脚粗大、身体健壮的,教些拳脚功夫,大户人家的女眷出行总要请些女镖师,这也是条出路。”
“只有那第一等资质,脑筋灵活、记性好、口齿伶俐、会察言观色的,才教她们读书写字,将来可以大户人家的后宅做个教习嬷嬷。”
这些孤儿长大了,游走于大户人家后宅和酒楼茶馆之中,虽都是不引人注意的小人物,可自有其作用,形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消息网。
怪不得刘居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能足不出户就叶落知秋
她之前那招,利用食谱开门迎客,从来往客商那里收集消息,简直是人家玩剩下的。
古人的智慧真
真不可小觑
韩师傅有意考她“七娘,你看我这济慈院可有什么要添减的”
苏韵想了想道“师傅算无遗策,设计精密周全,男耕女织、衣食住行都考虑到了,给了这些孩子一条活路,春风化雨,是天大的功德。”
“不过,为什么没有医家和工匠呢”
韩师傅一愣,微微皱眉。
苏韵接着道“无论贫富贵贱,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是人就有生老病痛。我也知道医术非有大德大智不能入门,然而医术也分高低。这治病,穷有穷的治法,富有富的讲究。”
“除富贵人家之外,贫苦农人、奴仆倡优也有生病的时候,他们也许请不起高医大能,可哪怕是游方郎中,能让人减轻病毒,甚至多活两天交代个后事,那也是好的。”
“还有,都说女子生产是鬼门关,现如今妇人们生产多是靠稳婆,可大多数稳婆都只懂接生不懂医术。如果有女医既懂接生、又懂医术,那对妇人来说就是福音了。”
“从长远来看,减少产妇伤亡,对国家人丁兴旺大有裨益。”
“最关键的是,战场之上,很多士卒不是当场死亡,而是因为照顾不当,生生拖死的,若能培养一批专攻护理之人,兵士的伤亡损耗会大大降低。”
刘居士身子一震,停下脚步,看了韩师傅一眼,从对方眼中也看到了震惊。
非是她们阅历或谋略不如苏韵,而是这个想法实在太天马行空。女医启事那么好培养的而女子照顾兵士,更是有逾越礼法之嫌。
不过细想也不是不行,毕竟有句话叫“事急从权”。如今的朝廷,山雨欲来风满楼,若想在乱世中有所依仗,准备自然是越周全越好。
韩师傅若有所思道“那工匠又是怎么说”
苏韵笑吟吟道“女子学工匠有个天然优势,这户籍是跟着父亲走的,妻子是匠人,既不影响子孙的户籍地位,又能家里多个进项,有的是人愿意学。”
刘居士沉吟道“可是,女子力气有限,做不了大件的活计。”
“整件活计做不了,可以做零件啊”苏韵就把生产流水线和零件的概念,用古人能理解的话语给她们解释了一遍。
刘居士和韩师
傅何等敏锐,马上就从中发现了关键,自古匠人就是父传子子传孙,那是因为各家都有自己的不传之秘,吃饭的家伙事。可如果把大件的物品,拆成一道道工序和一个个零件,每人只教会其中一个部分,就既解决了保密的问题,又能大大提高生产效率。
这话一出,二人再看苏韵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刘居士道“既然你提出了这主意,那你回去就写个条陈出来,咱们师徒二人再仔细商议。”
她们这边讨论经营之道,那边杨廷华也和李祯打得火热。这小子虽颇有些调皮爱玩闹,但性格疏朗大气,并无门户身份之见,跟韩师傅收养的那些孤儿也能打成一片。
到中午用膳的时候,他已和李祯以表字相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