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盛夏将近。
高原边缘的夜里,气温依旧降到了十几度,门卫大叔被余之南再三保证不会站在路中间也不会跳河给劝了回去。路边只剩下她一个人,站在更靠近河水的路边。
河岸与其说横在山壁上,不如说成为了崖壁的一部分,只在靠水一侧拦起数根反光防撞柱,而后便直直探进河里。
没有缓冲的浅滩,要是像积石峡一样有一大片草地,是不是就能及时拦住了呢。余之南想着,缓缓蹲在两根防撞柱之间,低头看不知深浅的河水,觉得自己还是莽撞了,晚上本来就有很多不确定因素,如果是白天,是不是就能更顺利一点。
可惜没有如果。
余之南握着手机,一手抱在胸前,揪着手肘处的登山服,抬眼望向对岸。群山隐在黑夜里,只在大坝灯光的笼罩下透露出模糊的边角轮廓,以及树的阴影,更远一点的地方,是深沉的夜空。星辰闪烁,万籁俱寂。
嘟嘟
手机里响起一下又一下的等待音。
余之南安静的听着,耳边是大坝低沉的轰鸣,是灌木丛里不知名的昆虫,是遥远天际的鸟的鸣叫。面前一条大河匆匆向前,水声如同永不停息的屏障,不前进也不离开,日复一日坚守在这片大地上。
如同远古时代的守护神,从亘古长夜到如今的钢铁洪流,始终存在着。
数十声等待音后,机身微微震动了下。电话终于被接了起来,话筒的另一边传来老任的声音“如果我没看错,现在是凌晨一点。”
余之南睫毛抖了下,低头看脚边的地面纹路,低声道“队长,我”
老任打断她,又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是没找着”
余之南摇摇头,在呜咽的风里说“找到了,但是没抓到,跑掉了,现在过了炳灵大坝,应该去往刘家峡水库了。”
余之南顺着河道朝东方看去,视线被突出的山崖挡住了,只好又移回来,继续盯着脚边,防撞柱与混凝土路面的缝隙里,几棵杂草撑着小小的细长叶片。
是什么,短花针茅余之南下意识回忆着之前查询的资料,一边道“差一点就贴上定位片了,我刚刚想是不是干脆利落用网抓更方便快捷,也不会有意外总之是我没考虑全面,还把定位片弄丢了不知道它们现在在哪里,我会继续往下找的,检讨书也会写队长”
一声轻微的响动后,电话那端换了个人说话。
文森特瞧着手机,道“看见了吗”
余之南眼神动了下,道“看见没有,就看见鲟鱼和它的爪子了。是这样的,我到炳灵以后”
于是在寂静无人的夜里,余之南蹲在河边一边自我检讨,一边将整件事情复述了一遍,她手指摸摸短花针茅的浅绿色花穗,小声道“最后一个机会被我错过了,到了刘家峡就更难找了。”
涛涛水声中,文森特的声音从听筒里飘出来“所以已经确定在炳灵大坝后了对吗,这样也好,有刘家峡挡着,反而更好找。”
老任在旁边道“还行,在我预想之中,时间晚了先睡一觉,明天早上再找,再说也不全是你的错”
老任看向文森特,道“谁让你去,谁错。”
文森特“”
余之南“”
余之南“队长,我错了。”
老任“嗯”了一声,道“没事,过两天冷静下来写个检讨,自己找找能改进的地方,下次就能做得更好第一次行动,人手缺乏的情况下大方向还可以,再接再厉。”
余之南应了声,又说了几句话才挂断。
人声褪去,水浪声一下子覆盖过来,余之南握着手电筒朝水里照了照,一边整理思路大鲵和小鲤鱼也是要睡觉的,不是今晚就是明天,最迟在刘家峡水库一定会停下来休息,如果像在龙羊峡一样喜欢靠岸,是不是可以用花球来钓鱼它们刚才在岸上爬过来,是不是认出了她或者她手上的定位片
以及,“在我预想之中”,也就是说不觉得她会找到倪跑跑吗
余之南呼了口气,朝着滚滚河水喊道“我一定会找到你们的”
声音透过水面传了下来,小金瞧着水面上透出来的光晕,好奇道“他是在跟我们说话吗”
容容摇头,从水底捡起塑料盒退给小金,伊戈尔终于从鱼网中游出来,身上还盖在用来保湿的厚厚水草。
鲟鱼游过来,道“人类的水,好甜。”
小金这才明白过来,道“原来不是下雨了呀,真的甜甜的吗”
伊戈尔点点头,道“跟河里的水不一样。”
“这样吗,”小金拍拍胸鳍,鱼鳃开合两下,道,“真想尝尝啊。”
手电筒的光芒晃了过来,容容扯着水草盖在小金脑袋上,小金忽的想起了,道“他也有那个人类的东西,圆圆的。”
容容“嗯”了一声,仰头望着水波晃荡的河面,人类的倒影被淡淡的灯光斜斜打在一边,在水浪中被拉扯出各种奇怪的形状。
“那他也是好人类吗”小金问。
伊戈尔看过来,冒了个泡泡,道“好人类”
容容微微摇头,道“不知道走吗”
小金看向伊戈尔道“走吗”
伊戈尔背鳍抖了两下,温和道“我想明天从这里开始找再见”
小金拍拍胸鳍,游过去,道“那我们一起呀,就在这里睡觉吧容容嗯这是什么”
有了光才能感觉到夜是多么的深,就连水也被完全浸透,黑沉沉的透出大片阴影。余之南瞧着可能是水草也可能是石头的模糊影子,总觉得这沉沉水声中,大鲵和小鲤鱼还没有离去,虫鸣与水浪之间隐约有那么一两声,也许是来自倪跑跑的呼应。
要是无人机在这儿就好了,余之南看着屏幕上逐渐走向凌晨两点的时间,忽然间觉得深夜把队长吵醒不太好,下次还是骚扰那只金毛好了
蓦的水面上一点金色闪过,余之南瞬间愣住,握着手电筒的姿势一动不敢动。
手电筒射出的光芒里,一只淡金色的小鲤鱼浮上水面,继而朝着岸边游了过来。余之南脑海中大叫“卧槽卧槽卧槽”,大片“啊啊啊啊”的弹幕刷屏而过,脸上面无表情到严阵以待,连蹲麻的脚都不敢轻易挪动一下。
小金游到岸边,和岸上的人隔着将近两米的距离,余之南怕光线射到它的眼睛,便稍稍往旁边偏一点,一只黑色大鲵浮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