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你这样的师弟。”
宗辞说完,喉头却突兀地涌上一股腥甜。
鲜血滴落到水镜上,在上面晕开一抹刺目的红。
见状,凌愁的眼眸微不可查地波动了一下。
他下意识想要上前,却又被虚幻的水镜给挡住。
“不......”
水镜那边的男人轻声低语,话语间透着极致痛苦,冷硬的神情也低了下来,全然不复宗辞记忆里的乖巧模样。
“师兄,我没有......”
我没有想要杀死你。
可少年的话却依旧未停,即便嘴角渗血,依旧一字一句,毫不留情:“凌愁,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就算不论我们当初有何恩怨,你已叛出师门,同我再无瓜葛。”
宗辞闭上眼睛,不愿意再多看他一眼,“况且,早在飞升前一晚,我们就已恩断义绝。”
暂且先不说宗辞和清虚子之间的关系如何,但至少他和清虚子之间,还有一层师徒关系在。就算清理门户,他凌云也还是清虚子的徒弟,这是不争的事实。
而凌愁,当初不仅暗害同门师兄,更是在三百年后叛出师门,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他们都已经没有瓜葛,就连情分也无。
“师兄,我在鬼域的黄泉大门前里等了你好多好多年,都没有等到你的转世。”
凌愁张了张口,声音沙哑地不像话。
叛出师门后,凌愁去了鬼域,花了两百年时间统一七座鬼城,定都鬼域最深处的酆都。
他在黄泉大门前铸起狰狞巍峨的黑铁宫殿,在黄泉大门的对面放上白骨砌成的王座,然后在王座上等了五百年。
凌愁想,这样他就可以第一个看到转世轮回的师兄了。
“是我对不起你...我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我该死。”
少年如同鸦羽般的睫毛轻颤两下,在脸上留下一道扇形阴影,却依旧没有抬眸。
鬼修的另一个外号名字便是魂修。身为鬼域之主,凌愁修炼的功法是同魂魄最紧密相伴,最难修炼也是最晦涩危险的《黄泉书》。
柳元原本的确是太衍宗外门一个微不足道的弟子,只不过被凌愁一缕分神夺舍,这才成了鬼域之主安插在正道的眼线。
原本看到宗辞时,凌愁是惊怒的,他不允许有人顶着这样的废物模样,同记忆里那个人相像,屡次动了杀心。
结果,却在用锁魂灯验证的时候,他却得到了神魂为一人这样忽如其来的意外之喜。后来更是发觉,这个外门弟子并不是师兄的转世,而是......完完整整的本人。
凌愁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等了好多年都没等到的人,竟然并未转世轮回。
把少年的沉默当做了默许,凌愁眼神暗了暗,正想开口解释,却突兀地顿住。
他的视线从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庞上挪开,看向了少年的身后。
太衍宗有一位渡劫期的清虚子坐镇,整个宗门上下都如同铁桶一般。不然身为鬼域之主,凌愁也不必选择以亲自夺舍的方式安插眼线。凌愁现在虽然突破大乘,但毕竟距离渡劫尚且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七百年前他侥幸在清虚子手下捡回一命,底牌尽出,不代表他次次都能那么好运。
但虽然夺舍了柳元,凌愁的本体还在同凡界隔着千万里的鬼域。一时半会根本没可能跨越这么远的距离前来,就连这短暂的会面,也是凌愁强行献祭了柳元的躯体,这才勉强建立起通道,维持不了多久。
可毕竟献祭是明晃晃的邪术,更何况为了建立通道,柳元的身体已经彻底崩溃,其内散发出来的鬼气还在落日森林里扩散,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这样浩荡的阵仗,想必不多时就会被太衍宗察觉。
凌愁更不喜欢这样看似面对面,却触不到对面人半分的交谈方式。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执法堂的人恐怕很快就要来了。”
男人的声音低哑,语速很快,“我在太衍宗还有几个探子,等我处理了鬼域的事情后,我会来亲自同师兄解释。”
“师兄,求求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如果有鬼域的其他人见到这一幕,恐怕只会惊得当场失去言语。
那位狠辣疯狂的鬼域之主,从来都冷酷的眉眼上,竟然也会流露出近似于哀求的苦涩神色。
“......”
宗辞不发一言,垂落在身旁的手指一根一根收拢,将剑柄收在手心,忽而抬手。
清丽绝伦的剑光在幽暗的森林里拔地而起,通天贯日。
这道剑气不含任何灵力,完全依靠对剑道的理解和奥义使出,却足以剑震八荒,宛若鸿蒙一点亮。
“撕啦啦啦啦——”
下一秒,矗立在他面前的水镜从剑光最亮的那点开始出现龟裂,轰然碎开。
千万道碎片纷纷扬扬从空中坠落,重新化作水滴,哗啦啦散落。
狂风呼呼作响,卷集着水滴,轰然下了一场永不停歇的大雨,就像横贯在这对师兄弟间千年无法跨越的沟壑。
就在水镜完全碎裂的最后一秒,宗辞侧过身去,声音淡漠。
“你走吧。”
少年俊秀的眉眼依旧疏离,无甚波澜。
凌愁定定地看着这一幕,等到他再开口的时候,水镜已经消去,偌大阴森的宫殿里只有血池在安静翻滚。
鬼域之主盯着空无一物的宫殿,神情重新恢复隐秘,慢慢垂下了手。
“......师兄。”
他喃喃自语,忽然弯起嘴角,扯出一个疯狂的诡笑。
你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