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一片静寂,中央的三人在天机门主的威压下一动不能动,其他人对此并不知情,却也依旧大气都不敢作,气氛沉闷无比。
青衣男子深深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白衣少年,神色看不出喜怒。
清虚子自然不会不知道宗辞割发背后的意思。或者说,他就是清楚宗辞这么做的缘由,才会如此震怒。
当初楚国小太子咬着牙硬生生爬到天梯末端,在陵光大殿面前,于万人瞩目之下,拜入清虚子门下。
清虚子解开自己的发冠,任由三千乌发散落,随风飘扬,同小太子的长发纠缠在一起,正式收下了这位首徒。
结发,是所有正式拜师礼中必经的一环,取其“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之意。
而今散发去,叩指断长生。
那些随风散去的长发也就这么被风一扬,了无踪迹。
清虚子看着跪在地上的白衣少年,锐利的视线扫过他血肉模糊的额心,眼眸中相同的异色愈发浓重几分,隐隐约约酝酿一场浩瀚风暴。
时至今日,清虚子才像是真正好好看过这个在他心头盘踞了百年魔障的人。
这个一直抱着剑,记忆里永远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少年,不知何时已经长成如今的模样。即便是沉疴在身,依旧傲骨满身。
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割发断义,甚至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
也要让所有人知道,凌云剑尊,同清虚老祖,再无干系。
清虚子只感觉自己心头那只藏匿了许久的野兽几欲失控,挣脱自己数百年来画地为牢设下的囚笼。
在无人得见的角落,青衣道长指尖深深刺入到手心里去,几欲将森白的骨头都碾碎,眼眸几经变换,那浓烈的猩红动魄惊心。
另一边,说出“此生,只有宗辞,再无凌云”的白衣少年缓缓从地上起身。
也许是因为跪了太久的缘故,他起身后眼前一黑,差点就要往前倒下,还好就在这个刹那,一道温和的灵气轻轻地扶住了他,让他不至于在这么多人面前闹这个笑话。
宗辞回过头去,给了千越兮一个感激的笑容。少年额角淌下的鲜血刺痛了男人的神识,不等他说话,白衣少年又重新回过了头去。
他站在原地,朝着四周拱了拱手,道。
“师门之事让诸位见笑了。幸而如今这里也有不少千年前的熟面孔,想必大家都心有疑惑,今日便也一并解决了吧。”
“千年前,清虚阁下的确没有错怪我。宗某当时,确实是入了魔。”
一言掀起轩然大波。
这里也并非所有人都见证过千年前龙骨渊下那场变故的,还有许多后起之秀,例如玄玑剑仙这种,千年前还是个刚踏上修真道路的小虾米,千年后晋升大佬的存在。
当初龙骨渊下的事情,清虚老祖可是下了死命令,于是大能们个个讳莫如深,谁也不敢泄露风声。所以在如今宗辞情况承认后,那些将凌云剑尊视作精神偶像和传说的不少人都露出了震惊的,不敢置信的眼神。
入魔在修真界是最忌讳的话题,而如今凌云剑尊却亲口承认自己千年前入了魔
难怪千年前凌云剑尊离奇身陨,即便是作为师尊的清虚子也未发一言,既没有个解释,到现在都还有人猜测其实剑尊并未身陨,而是得道飞升去了上界,如今看来,原因竟是入魔
一时间,众人看向少年的目光都带上了骇然。
宗辞却对这些纷纷扰扰的目光视而不见,转而道
“那日我渡天劫时,诸位大能也都在场。侥幸仙乐鼓鼓,金光来迎,天降甘霖,羽化登仙梯这都无法作伪。宗某的确证道成功,不过走投无路,入魔也是事出有因,并非其他缘故。众所周知,若是宗某心有破绽,那便决计不可能证道长生。”
听闻此言后,围观众人纷纷点头,察觉出先前没能关注到的疑点。
入魔也需要缘由,心有魔障或道心不稳的人,定然是无法成仙的。如此想来,凌云剑尊刚刚羽化登仙,不久后便入魔,中途定然是生了什么转折变故,总不可能好端端一个人,莫名其妙就入魔。
见这一番话卓有成效,宗辞再接再厉“诸位道友有所不知,成就仙人之体后,入魔一事便和普通修士有所不同。除非是心境剧烈波动,一时不备被魔念侵入识海,在其余情况下,入魔对于得道飞升的仙人并无阻碍,既不会如同普通修士那般道途崩碎,嗜杀成性;也不会失去理智,以杀证道。”
他并不打算将域外天魔的事情说出来。
首先域外天魔只生活在域外,宗辞同天魔的战斗也只在域外进行,此世之人对于域外的东西并没有概念,没有亲眼得见,也没有任何史料记载,即便宗辞说他同域外天魔大战三天三夜,为了打败对方甚至不惜舍身渡魔,最后身受重伤,也依旧会有人怀疑。
不仅如此,域外天魔的事情还会给孜孜不倦追求长生大道的修士们造成打击,毕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宗辞拿不出有效的证据证明域外天魔的存在,不若从一开始就不说。
“等等阁下说阁下并未入魔,又该如何证明”
可即便宗辞不说,也依旧有人对他的说辞半信半疑,议论纷纷。
从古至今真正得道飞升的修道者仅有凌云剑尊一人而已,没有第二个仙人肯定他的说法,那还不是由着他胡编乱造
“不错,入魔之人皆不可信,一家之言,难以为证啊”
不过很显然,面对这个所有人的最大的质疑,宗辞早就做好了解释的准备。
白衣少年忽然反手抽出方才割发的铁剑,稳稳地抵在了自己左边的肩胛骨上。
几乎是同时,千越兮就知道了宗辞想要做什么。
乌发白衣的男人下意识抬起手去,却又想起少年先前同他说的话后,手硬生生在半空中放下,收拢成拳,深深地在膝盖上收紧。
就在片刻晃神间,少年平淡却坚定的声音响彻广场。
“众所周知,入魔之人就算再花言巧语,也许能够遮掩红色的眼眸,遮掩发黑的骨头但有一样东西,永远无法使用任何法术遮掩。”
伴随着这句话响起的,是锐器刺入肉体的声音,在寂静的广场上,清晰可闻。
白衣少年站在原地,双眼紧闭,鼻尖处已然渗出豆大的汗珠,滴滴答答顺着脸庞滚落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