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仪临在白行歌一脸平静地问完关于一只黑犬的问题后,脸上嘲讽的笑意以及眼里掩藏不住的不屑,瞬间消失。
他看向白行歌的视线多了些许审视,眸光阴沉沉的,试图隐去底下的所有惊愕,也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他想要怀疑白行歌是通过很强的渠道知道了这件事,但潜意识上又很清楚哪怕动用皇帝的力量搜查,也查不出这件小事。
公仪临和他姐姐公仪汐确实曾经养过一只狗,而且和白行歌描述的无异。只不过那是他很小的时候的事了,那会儿他应该才只有五六岁,和仅十三四岁的姐姐公仪汐在居住在深山野林之中。他从记事起爹娘就已经不在他们身边,是公仪汐辛辛苦苦一个人带着她,种着后院的地,养着几只爹娘留下来的山鸡和羊,偶尔会到林子里采摘可食用的果子回来。
只有逢年过节,公仪汐才会扛着一箩筐的菜、水果和几颗蛋到远处的村庄小镇,把它们卖了之后买点肉回来。
公仪临觉得他的姐姐特别了不起,明明应该是生来就要备疼爱着的小姑娘,可因为他们不负责任的爹娘,她只能一个人带着他守着一个破旧的小茅房,过着连男人都不一定受得住的苦日子。
小黑犬就是那年,已经懂事的公仪临主动要求要陪公仪汐到小镇去换钱,两个人在回家的路上捡到这只被人抛弃的小可怜。它当时看起来很瘦弱,其中一只腿还受了伤,虽然日子过得拮据,但他们还是无法忽视这只虚弱的小奶狗,将它带了回家。
他们原本还挺担心这只小黑犬会承受不住苦日子,但没想到它比他们想的还要坚强,不仅在简陋的环境下挺了过来,甚至还非常懂事,素菜水果都不挑食。待它大一些,实在馋肉馋得受不了的时候,它就会自己跑到林子里找肉吃,也懂得找到回家的路,从来不用他们担心。
只可惜小黑犬的命不长,只陪了他们几年就过世了。除了身体先天就有些虚弱之外,主要还是它自己有点调皮,那日也不知怎的竟挖出了他阿姐养蛊王用的瓮,好巧不巧瓮被它扒出来的时候,里面的蛊王才刚诞生。小黑犬主动上前
招惹了人家,一虫一狗斗得两败俱伤,最后狗子和蛊虫都没了。
公仪汐是最先学会蛊术的人,在他们爹娘离开之前公仪汐其实还有他们的奶奶带着。奶奶出生于苗疆,从小便习得蛊术,那会儿公仪汐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更多,奶奶见她有天赋便教了她,叮嘱着教她这些主要是以后自己有个可以防身的能力。
奶奶在公仪临出生没多久就过世了,他们俩的爹娘也随之抛下他们离开,公仪临所会的都是公仪汐教的。而且奶奶在临死前也给公仪汐留下了不少书籍,他们两个人便通过那些书自学成才。
所以公仪临这辈子最恨的,除了害死他阿姐的人之外,便是他们俩人的爹娘。若非他们如此不负责任,丢下他们不闻不问独自离开,他和公仪汐的命运也不会如此凄惨。那他姐姐也不会在那年决定离开山里,顺道想着还能把他们的爹娘找回来。若非他们没有一个完整的家,他阿姐也不会被迫带着他到江湖闯荡,最后被人欺骗杀害。
从他姐姐死后,他满心满眼只想着报仇。江湖里的所有人在他眼里全都一般黑,所有的和善都不过是伪装出来的面具,他看见他们就觉得恶心,所以心里也逐渐变得扭曲冷漠,费尽心思不择手段拿下五邪教,也是为了摧毁五毒教做准备。
白行歌是难得一个,他在见到之后不会对他心生恶意与排斥的人。他身上的气质过于纯净,那种让人不自觉想要靠近的感觉和他阿姐实在是太像了,他才会那么喜欢这个人,喜欢得想要将他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如此一来,白行歌便能代替他的阿姐,继续照顾着他,陪伴着他。
白行歌不知道公仪临心里的想法,他在问完后没有急着要公仪临的回答,也没看着他,只是低头安静地盯着车厢内,公仪临脚边的某一处。
那里正蹲坐着一只黑色的狗子,两颗圆圆的眼睛像是会发光的黑珍珠,单纯又天真。
一只狗当然无法直接开口以人话同他交流,只不过鬼灵与他之间的沟通一般靠的心通,所以只要他能领会那只狗想要传达的想法,那些信息就会自动化作文字,传入他脑海之中。
这只狗狗死后似乎一直都没离开,一
直陪伴在公仪临身边,看着他的成长与变化。他所知道的那些事都是这只狗狗告诉的他,公仪临会变成现今的模样,最大的原因是因为他失去了他最亲爱的姐姐。而在公仪临所认知的范围当中,五毒教是害死了他姐姐的罪魁祸首。
关于此事的事实,狗狗也无法告诉他,毕竟它大多时候都一直陪伴在公仪临身边。公仪汐在成功拜入五毒教门下之后,手里也因为参与教中一些事务和每个月例行获得的资源里,有了点小钱,至少能够带着公仪临在附近的小镇上租个小房子,三餐也得以温饱。
只不过公仪汐进入五毒教之后就不能再像以前那么自由,便无法每日都陪伴在公仪临身边,半个月左右回来一次。她每次回来都会给他带一些钱,有时候还会把他接下日子里需要的肉和菜都带上,甚至还会偷偷教他一些她学会的,关于蛊术方面的知识。其实比起过上好日子,公仪临更喜欢能够和公仪汐待在一起的日子,只不过为了生活,两个人也没有办法。
公仪汐说,有五毒教的力量,或许能够找到他们的爹娘也说不定。
公仪临并不明白,像这样的父母,就算找到了还有什么意义?他们既然能够将他们俩狠心抛下,估计早已各自过上好日子,定是不会与他们相认。
公仪汐就这样在五毒教忙了好几年,等公仪临长至十一二岁大时,本打算将他也一起接过去拜入五毒教门下的公仪汐,却忽然没了消息。公仪临起先并不知情,第一个半月过去公仪汐未回来时他也没有想太多,毕竟随着公仪汐在五毒教里的辈分越来越高,需要忙的事情也越来越多,偶尔一整个月都没能回来是常态。
直到两三个月过去,公仪临迟迟没有等到公仪汐,他才察觉到不对劲。他收拾了东西来到五毒教所在的山头,辛苦上了山来到门派处询问他们公仪汐的下落,却从他们口中得知公仪汐早在几个月前失踪了,至今都没把人找回来。
公仪临最初得知这个消息,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他不相信,缠着五毒教的人问了许久,但对方支支吾吾的也无法给出细致的回答,就说公仪汐在几个月前出门后一直没有回来,而且
还把身上所有东西都带走,他们以为她决定继续和他闯江湖,不想回五毒教了。
公仪临失魂落魄地下了山,觉得公仪汐定是出了事,否则她不会抛下自己离开。他正打算拿着剩下的钱,想尽一切办法都要把公仪汐找回来,结果一位戴着人|皮|面|具的陌生男子找到了他,说公仪汐是被五毒教的人所害。
对于这个突然跑到自己面前的男人,公仪临并没有马上信了他的话。是对方又带着他回到五毒教,这一次他们没有走正门,而是循着暗路偷偷溜了进去。而且男人的本事似乎有些大,只要他们不大摇大摆暴露在那些人的视线当中,几乎没有人能够察觉到他们的气息,所以一切都非常顺利。
公仪临在那个男人将他带入五毒教时,正好撞见有五毒教教徒从公仪汐的房间里出来,他们手里还拿着一些属于公仪汐的物品,完全不像是外边的人告诉他的那般,公仪汐带着东西离开了。而且那几人的表情看起来还有些心虚,他甚至听见有人问了一句:“公仪汐的尸体已经处理好了吧?”
“早几个月前就处理好了,你这才回来,什么都不清楚吧?”
“哎,我听说她弟弟昨日找了过来,询问她的下落……”
“都瞒着了……她……哪能说呢……”
那几人像闲聊似的越走越远,到最后谈话声也越来越不清晰,但公仪临却已经掌握了其中的重点。
男人并没有骗他,五毒教的人确实存心向他隐瞒了公仪汐的死亡真相。男人又和他说,这一切主要原因还与五毒教的少主有关。少主是教主的大儿子,年纪与他阿姐相仿,拥有教主之位的继承权。那位少主相中了公仪汐的姿色,欺骗她的感情后又想要将人抛弃。鉴于身份上的差距,两个人的感情只能藏在私底下,若被教主察觉的话,他很可能就会失去继承教主的资格。
为此,在公仪汐察觉到自己被他欺骗后,便同他闹了起来,并威胁他若当真如此绝情,便将两人之间的事公诸于众。少主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只能将公仪汐残忍杀害。此事没有多少人知情,只知道公仪汐在教中被杀害。那位少主为了不引起人的怀疑,甚至还故意放出风声污
蔑公仪汐,说她私下串通了教外之人与对方暗度陈仓,估计是协议破碎,才会被杀死。
此事若传出极可能破坏五毒教风评,加上公仪汐虽然在教中已经被大家熟悉,但到底还算不上是非常重要的人物。于是五毒教在那位少主言论引导之下,选择将此事掩藏,并在公仪临找上门时借口说公仪汐是失踪了。
公仪临在听完后,对这种说法虽有怀疑,但也信了些许。因为他记得前几次公仪汐回来见他时,心情看起来特别好,整个人春风满面的,瞧着……就像是有喜欢的人了。公仪临曾几次想问,但鉴于他对抢走他姐姐的人有着天生的敌意,在不想破坏自家姐姐心情的情况下,他还是强压着没点破。
思索片刻后,公仪临还是十分防备:“既然你说是发生在五毒教里的私事,你作为一个外人,为何又能知道内情?”
戴着面具的男人笑了一声,告诉他:“因为我具备你们没有的能力,能够看见你们看不见的东西。”
公仪临很快就理解他说的是什么,双眼瞬间瞪圆:“你看见我阿姐了?!她现在在哪儿?”
男人摇了摇头:“我只是逮着了教内的一只鬼灵询问到的详情,至于你姐姐的灵魂……似乎也被那位少主动了手脚,我感知不到她的存在,无法将她招来。”
“反正事实我已经告诉了你,至于你要不要相信,随意。”
公仪临沉默了许久,问:“我们素不相识,你为何要帮助我?”
那人又笑了几声,很是直接:“因为我看上了你的能力,我曾与五毒教也有过节,作为公仪汐的弟弟,你应该也擅长蛊术吧?如何?你要不要与我合作,争取早日把五毒教拿下?”
公仪临当时并没有马上答应,那人也理解,只给他留了一张只要捏碎就能够联系到他的符咒。之后公仪临又在那个男人的帮助下悄悄从五毒教取回了他姐姐公仪汐的物品,她的钱已经被没收了,留下的都是一些书籍、衣服与拥有着与他共同的回忆的小物。
尸体被五毒教的人埋在他们教中禁地的墓地之中,公仪临暂时无法潜入,只能暂时作罢,打算将来拿下五毒教的时候再把他阿姐的尸骨取回。
公仪临
为此进入了五邪教,很快就凭借出色的能力获得教主的重视,甚至还利用对方的信任将其杀死,夺得教主之位。
五邪教比五毒教更要凶残许多,教中谁都不是什么好人,反倒是只有他这种残忍无情的处事风格,才能在教中站得住脚,夺得强权。
只要是为了公仪汐,公仪临可以做出任何事。
白行歌从小黑犬身上取得了大致信息之后,只长叹了一声。他也没想到公仪临看似有些失常的背后,竟还有如此深重的执念。那位面具男人应该就是之前岳静茹提过的尊者了,对于对方说的话,白行歌也不知是否应该全信。毕竟他本身确实也存在这方面的能力,而他认为公仪临现在既然能如此信任那位尊者,必然也是在后续的调查中,获得的正剧都印证了对方的说法。
“我承认你确实有点能力。”公仪临在许久的沉默后调整好了有些混乱的情绪,脸上再次挂起了桀骜的笑容,“我知道国师大人与那位尊者不太对付,这样,你若能招来我阿姐的亡魂,那我就信了你,当作这一次我没看见你,先把你放了,如何?”
也就是说下一次再遇见,还是会把他捉走的意思吧?
白行歌想着,觉得逃得了一次是一次,但还是很无奈地摇头:“你姐姐的灵魂确实出了点事,我也无法将她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