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小的门厅里,宇文承业的话语宛如一道闷雷隆隆滚过,那不言而喻的险恶之意,让文嬷嬷等人顿时都变了脸色。
凌云的脸色倒是丝毫都没有变,眼神却蓦然变得锐利而清冷,落在宇文承业的脸上,几乎能刮开他的皮毛血肉,直达骨髓深处。
这原是宇文承业最害怕的眼神,几次在噩梦里都是因此惊醒,但此时对着凌云的目光,他在一怔之后,却不由笑得愈发愉悦阿兄们果然没猜错,柴绍金屋藏娇的事,当真是瞒着李家,瞒着李三娘的
这不,自己一提这事,她们的神色就都不对了。
也是,李三娘毕竟是个女人,还是个厉害之极的女人,她怎么可能容忍得了这种事柴绍自然是半点口风都不敢露。待会儿等她知道了那位出卖了他们姐弟的美人儿,居然是被她未来的夫婿给藏起来享用了,那滋味想来也会格外酸爽吧
还有柴绍那厮,他一面踩着他们兄弟攀附上了李家,一面却还想着要左拥右抱、坐享艳福,世上哪里有这等好事今日,自己少不得就当着李三娘的面,把他的这层脸皮给彻底扒下来,看他以后还怎么做李家的好女婿
唯一可惜的是,今日自己明明是紧跟着柴绍过来的,还故意说出了那番话,就想把柴绍钓出来,先把他恐吓一顿,再跟李三娘透露此事,一箭双雕,最好挑得他们当场反目,那才正经叫报了仇雪了恨没想到柴绍竟然没有露面,这热闹大概是看不成了
想到这里,他又是得意又是遗憾,情不自禁地叹出了一口气来,只是这口千回百转的气还未叹完,就见门帘蓦然一起,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满身寒风大步走了进来,脸色则是比外头的寒风还要冷上几分不是柴绍又是谁
柴绍原是比凌云落后了几步,走到门外时正好听到了宇文承业最后两句话,心头自是惊怒交加秦娘的事,他早就想告诉凌云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没想到却被宇文家的人给查了出来,如今显然还要添油加醋地告诉凌云若让他们把话先说出来了,自己可就越发解释不清了
想到此处,他冷冷地扫了宇文承业一眼,“原来是三公子大驾光临,可我怎么记得,三公子好像还欠了我十六脚呢”
宇文承业见到柴绍进来,眼睛原是一亮,听到这话之后,被柴绍踢过的肚子和小腿却仿佛自己生出了心思,一抖之下便往回狠狠地缩了缩。
好在这情形他早已有了准备,定了定神,他还是抱手笑道“原来是柴大郎当初的事,的确是小弟无礼,柴大哥若要怪罪,小弟日后恭领便是,不过今日我要说的这件事到底事关生死安危,跟柴大郎也是关系匪浅,不知大郎可否先让小弟把话说完”
看着柴绍,他笑得眯起了眼睛“还是说,柴大郎这么匆匆而来,开口便是问罪,其实是不想让小弟把话说出来”
这话说得自是冠冕堂皇,却又犀利之极。柴绍不由得一怔,他原非迟钝之人,此时瞧着宇文承业胸有成竹的笑脸,顷刻间便明白过来不对宇文家自来睚眦必报,这次有备而来,看来不仅是打算拿这件事来挑拨离间,恐怕还想着要激怒自己,好让事态变得更加难以挽回
想明白了这一点,他索性没再搭理宇文承业,而是转头看着凌云诚恳道“三娘,此事原是一言难尽,不知可否先借一步说话”
凌云也在抬头看着他,目光竟是出奇的明澈沉静。柴绍心头顿时一凛凌云心思敏锐,心性果决,又把玄霸看得比什么都重,宇文承业的话虽然只开了个头,只怕她已把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甚至已有了决断,只是这决断他原是带着一身寒风走进了这间门厅,此时那风却仿佛直吹进了他自己的心底。
他看到凌云向他轻轻摇了摇头,随即便站起身来,看着宇文承业缓声道“三公子,我的确有一事不解,还请三公子不吝赐教。”
她的神色和声音都极为平静,柴绍心里却是彻底地凉了下来,他和凌云相处已非一日,自然知道,这种平静之下,蕴含着何等的坚定果决,她果然已有了决断
被她看着的宇文承业心头也是一颤,随即便是一阵狂喜这位李三娘果然已经疑心上柴绍了,就连话都不肯听他说了
他的眼里几乎没放出光来“三娘子请说,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不会像旁人那般欺瞒于你”
凌云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字字道“我让柴大哥安置秦娘的事,三公子是怎么知道的”
宇文承业早已精心打叠了一肚子的话,张嘴要答,却突然意识到了不对,顿时舌头都有些不灵光了“你、你说什么是、是你让柴”
凌云飒然一笑“正是,我也觉得秦娘是要紧之人,不能再放在外头,因此一早就拜托柴大哥把人带了回去。此等小事原是不值一提,我只是觉得有些纳闷,这件事我们做得还算迅速隐秘,三公子却是如何知道的”
她居然早就知道了,让她让柴绍收留秦娘的宇文承业呆呆地瞧着凌云,张口结舌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有心告诉自己,凌云不过是在强撑,不过是虚张声势,但眼前这张面孔是如此坦然明朗,怎么看都看不出半分的阴霾,只有一股毫不掩饰的锋芒那是对着自己来的
另一边的柴绍也彻底愣住了她说什么她跟宇文承业说,是她让自己收留秦娘的
转头看着凌云,他的心里不由涌上了一股巨大的喜悦她看出来了,她看出宇文家的人是在故意挑拨离间她根本就没有上当
这喜悦让他的眸子骤然一亮,整张面孔仿佛都能放出光来。宇文承业一眼瞧见,心头顿时又生出几分疑云。他眼珠一转,正想开口,柴绍也已反应过来,抢先冷笑了一声“三公子,三娘问你话呢,你没听见么我劝你还是赶紧说清楚此事,也免得我担上这办事不妥、走漏消息的名声我就说么,三娘把事情付托给我之后,我可是处置得妥妥当当的,不曾惊动一个人,你们又是怎么查出来的”
他和凌云一前一后地站在宇文承业跟前,一个沉静如水,一个端凝如山,却都一股带着扑面而来的压力,两相叠加之下更是锐不可当。宇文承业所有的气势顿时都被击得粉碎。眼见着柴绍转着手腕又逼上了一步,他再也端坐不稳,锐声道“我说,我说便是了我们也没查出什么来,只是那位秦娘不辞而别的日子,正是柴大郎回到长安的第二天,从那之后,柴家并没说多纳了侍妾,却突然多买了好些上等的胭脂水粉首饰布料,想来那秦娘自然是进了柴家”
凌云和柴绍相视一眼,心头都有些讶异宇文家的人查起事情还真有些手段
沉吟片刻后,还是凌云开口问道“那三公子为何来找我”
宇文承业心里一动,对啊,自己怎么忘了这件事这件最要紧的,最好当着这两人的面说来的事,他还没有开口呢
他心里喜悦,脸色倒是放得愈发诚恳“三娘子是明白人,想来早已看出,如今此事不但关系着你们李家,也关系着我们宇文家,留着那位秦娘便是留着无穷的后患。因此,今日我才冒昧登门,想请三娘子赶紧处置掉那位秦娘。若三娘子实在不好出手,正好柴大郎也在,不如你让柴大郎把人交给我,我自会处置得妥妥当当,绝不会留下任何后患”
瞧着神色凝重的凌云,宇文承业的脸上终于再次露出了猫抓耗子般的得意笑容“三娘子,此事可是关系着咱们两家人的生死安危,你可不能犹豫不决,最后说不定第一个断送的就是你家三郎的性命”
没错,就算李三娘早就知道了秦娘的事又如何事到如今,他就不信李三娘还能容得下她至于怎么让柴绍吐出这位到手的美人,那就看她李三娘的本事了;再然后么,柴绍还能不记恨在心这两人之前那般联手羞辱于他,也羞辱了宇文家,总得教他们这般自相残杀,自己才能出掉少许恶气;而这,也不过是他们胆敢得罪宇文家之后,要付出的小小利息。
柴绍的脸色早已再次沉了下来原来宇文家还打着这主意,这一招简直不是阴谋,而是阳谋了,他们就是要逼着三娘处置掉秦娘。说来秦娘自是身世堪怜,罪不至死,但跟李家和宇文家这两大家族的安危相比,莫说她根本不是自己的什么人,就算当真是自己的爱妾,他也没法开口说要保她
他不能让凌云来动这个手,可若是让自己出手杀掉秦娘,或是把她交给宇文承业处置眼前仿佛浮现出了那张满是信任的盈盈笑脸,柴绍只觉得心头一阵憋闷,一阵茫然。
他忍不住转头瞧向了凌云,却见凌云若有所思地瞧着宇文承业,半晌之后,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
柴绍的心顿时彻底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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