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端立于书案前,执笔而下,然而却是迟迟未动一字。
沈煊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说话。说实在的,当今这罪己诏下的着实憋屈。
虽有若戴王冠,必承其重之说,然而此时明眼人都知晓,真正的大权还在大明宫那位手里。
权力人家掌了,罪过却是自个儿受了,再是个好心性儿的,怕也不会好过在哪里。此时还要在这里苦思自个儿的过失。
想到这里,沈煊心思一动。
“陛下,于平民百姓而言,心中所忧不过是天罚未尽,灾祸在临。而非帝王往日之功过。”
“陛下您仁心仁德,愿独承天怒,背负灾祸于一身,百姓们定会感恩戴德。”
说白了便是重点转移的问题,罪己诏,“罪己,罪己”也可以说是“使罪己身”。百姓要的不过是一个站出来承担天地怒火的支撑罢了。只要皇帝愿意表示独担罪业,相信百姓们也根本不会在意其他。
至于朝堂之上,那些官员们,更好说了。今上此次行动迅速,禁军们救下的臣眷可是不少。再则,如今朝中实际掌权的还是太上,相信没几个官员揪住这点不放。
朝政有失稳妥,不就是太上行事不妥吗?
还在沉思中的天成帝眉毛一动,明显也想到了这点。
在看沈煊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赞赏。
“沈卿所言极是,朕身为天子,自当以天下为重,若以能一身之祸免去百姓流离之苦。朕之所愿也。”
哪怕太上余威犹在,然真正为百姓撑死一片天地的只有他一人。
经此一役,世人皆会知晓。此番天地,早已换了新主。
“陛下圣明,经此一事,百姓必然更加崇敬陛下。”
天成帝脸上露出了这些日子第一个笑意。一旁的李总管眼观鼻鼻观心,在心里将沈煊的份量复又加重了不少。
这厢沈煊前脚走出殿门,天子诏书便已下达。诏曰:
“余一人有罪,无及万夫……若使风调雨顺,天下乂安,移灾朕身,以存万国,是所愿也,甘心无吝。”
其中内容很快随着众秀才,童生们的解读传遍京中内外。
众百姓涕泪交加,齐齐下跪。
“陛下圣明啊!”
“陛下真是大!大大的好皇帝啊!”
“是啊,是啊,这么早便有粮食吃,有房子住,我老头子活了这么多年还没遇上过呢!”
“想老头子我年轻那会儿子,那是眼睁睁的看着身旁的人一个个扛不住,饿死冻死在外头。”
“咱们呐,以后日子肯定会好起来的!”一个年过古稀的老大爷热泪盈眶,双手紧紧的捧着一碗稀糠粥。光看他这般年纪,还能从这灾祸中活下来。便能知晓此番天成帝少的行动有多么迅速了。
听了老大爷的话,众百姓也有感而发,跪的愈发虔诚了起来。
沈煊在回家之前特意到皇榜张贴之处转了一圈儿,见此场景,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其实这回能有这般好的效果,主要还是陛下行动迅速,伤亡较小的缘故。
百姓虽大多不识一字,然而总不乏眼明心亮之辈,当权者有没有将其放在心上,还是能够瞧得出来的。
沈煊心中感慨,当今一番苦心终归没有白费。
见过了这些,沈煊正准备吩咐车夫离开之际,马车前面却被人从外头拦了下来。
“敢问车上坐着的可是沈编修沈大人?我们家王爷偶遇此地,正好遇上沈大人便想着相邀一番。”
来人说话间客气十足,然而提到“王爷”二字时的倨傲却是丝毫未曾掩饰。
沈煊懵了一瞬,王爷?京城里王爷可是多了去了。可是有哪位会想着来约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编修呢?
自京城以来,他做过的唯一出格的事儿便是这回的地动了。想到这里,沈煊微松了一口气,不管怎样。地动之事,既然出了,怎么着也不该问罪他这位首提者。
沈煊心思百转,既是王爷相约,他一个小编修总是不好推辞的。
然而哪怕沈煊心理建设做的再多,再看到前方马车之上那标有“宁”字,仍旧眼皮一跳,脚步不自觉的放慢了些许。
许是察觉到了沈煊的迟疑,靛青色的马车很快被掀开了一角。
从沈煊这个角度,勉强只能看到一只修长的素手。
“久闻沈编修大名,今日难得一见,不知沈大人可否赏脸一聚?”
这便是邀请他上车的意思了,沈煊环视了一下周围的断壁残塬,这四周却是没有能说话的地方。
知
!道今个儿铁定是辞不了了,沈煊也不在犹豫,直接开口道:
“王爷相邀,下官岂有不从之理。”
说完干脆利落上了马车,车上司马彦见状嘴角微勾,眼中趣味更浓。
四方红木小桌上,黑白二子交错排布,而车上却并无旁人,可见对方方才一直在与自个儿对弈。
然而沈煊目之所及,看到的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棋风。
白子杀伐果决,灵活多变,而黑子坚实稳固,步步为营。
若非桌上并无第二人的茶具,沈煊都以为方才车上其实另有人在。
沈煊暗暗佩服的同时,心中不由更为警惕。
而这时,一旁的司马彦手中堪堪落下一子,而后复又捏起对首的一颗白子。这才缓缓抬头来看向一旁的沈煊。
而沈煊对这位“贤王”闻名已久,此时却是第一次直面对方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