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这本册子并不是很厚,且因着时间久的缘故,书页已经有些许泛黄。
然而这丝毫不影响沈煊的欢喜之意,普一接过书册便开始细细翻阅了起来。
一时间,小屋之内只剩下纸张摩擦的声音。
越往后看,沈煊愈发的觉得当真是如获至宝,心中对前朝那位程侍郎心中敬佩之意更浓。
这是一本记录程侍郎本人在战船修建时期的心得,其中所需困难及解决方案也一一列于其中。
对方用词凝炼,且常能直击重点,多有奇思。别看只有不厚的一本,其中所含内容却绝对不少。甚至眼前涉及的诸多问题也能一一寻到答案。
可以说只要有了这个,造船之事便已经成了大半,这让沈煊如何不能大喜过望。
沈煊放下书册时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了,因着心中着实高兴的缘故,面上便不自觉便露了几分。
一旁的老者见此情形心中重重的松了口气。哪怕大风大浪已经经历过不少,老者额间依旧溢出了汗意。已经有些发白的眉毛都被打湿了些许。
见对方这般模样,沈煊语气也不自觉放缓了些许。对对方心中那些个小心思也不在介怀。
古代阶级之间仿若一道天河,身处其中,又有哪个不是拼了命的往上爬。
“老人家放心,待到功成之日,本官定会亲自向陛下为程家表功。”沈煊将书册小心翼翼的收着放好,后又特意放缓声音道。
“草民年岁已衰,这把老骨头也不晓得能熬多久。我这孙儿太过实诚,老头子也不求他日后有多大成就。如先祖那般荣耀更是想都不敢想。草民只要有生之年能瞧见孙儿能有一二末职,不必处处受人看低,老头子我便死而无憾了。”
就在这不大一会儿的时间,老者已经差不多知晓了沈煊的为人,下意识觉得对方怕是不喜那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
且对方已经对他老头子的目的看的清清楚楚,这时候在说些客套话也没个意思。说不得反被人家厌恶。
倒不如明明白白说个清楚,只需个一二末职便好。也有表示他们家不多贪的意思。
沈煊自然明白对方的意思。
“老人家放心,本官定会尽力而为。”
说完后顿了一下,看着眼前老者,沈煊不自觉的便想到了家中爷爷,便复又温声道:
“老人家可要好生注意身子,日后定然能等孙儿出息那日。”
老者混浊的目光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位“贵人”,见沈煊目光清亮,坚定的神态不似作伪。这才把提着的心实在的稍稍落回了肚子里。
这本册子无疑是他们老程家唯一的机会了。
几代人的梦想就在眼前,老者却突然落下泪来。年迈的声音颇显沙哑,在这空旷的小屋里有种说不出的惆怅跟沧桑。
“沈大人有所不知,当时家祖骤然遭逢大难,家中财务皆已尽数收没。眼下这本还是假祖于流放之地带病重新誊写下而的。这本书成的当日,便是家祖魂魄归天之时。”
说到这里,老者拿起粗糙的袖子狠狠的抹了把眼泪。而后才道:
“家祖临别之际,还特意叮嘱下头的儿孙,说是朝中以后怕在没有他们匠户人家站脚的地儿了。但只要吃饭的本事还在,一代复一代,子子孙孙终归还能有出头的那一日。”
“这些个书册也就随着一代代传到今日,当年兵乱,便是最艰难的时候,草民我也没想过把这些丢下。如今……如今这些可算是派上了用场。”
回忆过往种种,老者即便几经风雨,如今依旧是眼泪婆娑。一旁的程木匠连忙上前扶住自家爷爷。
沈煊也静静的没有上前打扰。
片刻后,老者也意识到自个儿过于失态了,连忙擦擦眼泪,有些羞惭的看向下方的“贵人”。
“大人,是老夫一时魔怔了,冲状了大人………”
“无事,老人家情之所至,又何来冲撞之说?”沈煊摆摆手,面上并无丝毫介怀之意。
见沈煊面上无甚异色,一时间,程老头心中也不知作何感想。
谢绝了程家人的热情挽留,沈煊很快便坐上了回去的马车。
因着耽搁了许久的缘故,此时天色已经有些黑沉,小小的村庄里也是一片黑暗。农户人家,基本上都是日出而坐,日落而息。晚间没有哪家舍得用那些昂贵烛火。
可即便如此,沈煊依旧打开车帘,透过月色,看着一座座模糊矮小的院子一一从眼前略过。
另一头,程家。
“周儿,你在给爷爷好生说说方才这位沈大人的事儿。”
“爷爷?”程木匠心中不解,当时爷爷把书拿给他看的时候不是已经详细问过了吗?
只是看爷爷面色怔仲的模样,程木匠也不敢多问,只得按捺住心中的种种疑问,又将那次已经说过的话复又重复了一遍。
“孙儿在衙里听过,只知道大人也是农户出身,前两年考中的探花郎,这才不到一年就升了上去。”
“听说很是受皇帝陛下信任。隔三差五的都要往宫里头跑呢!”
程木匠说着面上毫不掩饰崇拜之意,“大人可不单单读书好,会做官儿。就连造船也厉害极了。”
“爷爷您不是瞧见了大人出的那题了吗?这部里头上下,可是没有一个能答的出来。”他能回答出来还是仰仗了先人的福分。唉,大人这才二十来岁嘞,也就跟他儿子没大个几岁,咋就能这么厉害嘞!
程木匠越说越来劲儿,差点便忽视了一旁程爷爷复杂的面色。
“爷爷?”
“爷爷这是咋了,大人这么厉害咱们不应该高兴才对吗?”
大人可是说了?成了之后要给他请赏赐呢?大人这么受皇帝陛下看中,说不得到时候真能给他和小官儿当当呢?
见孙子丝毫没注意到两人之间官司,在想到方才那位稳重能为的青年官员。老者沉沉的叹了口气。
他终归还是小瞧了人家。
唉,真是越老活的越回去了,人家便是年岁在小,那也是正儿八经的天子近臣,少年英才,可不像村里人那般。他这点段位,人家怕还看不在眼里。
这两年终归是顺风顺水惯了,反倒失了谨慎。
沈煊此时丝毫不知晓对方已经将他给妖魔化了。说实在的,若说方才老者那番声泪具下于他而言丝毫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
尤其看着对方,沈煊下意识便会想到自家爷爷。且方才那位便是有三分刻意,却也绝对有七分真情。只是面对公事,沈煊总是不愿将太多情绪参杂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