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沈爹随后是如何“叫醒”如踩云端的众人,这夜,于沈家上下来说,无疑是个不眠之夜。
第二日,天边方才微微有些亮头儿,村子里才隐约传来几声公鸡打鸣的声音,老宅里的沈家几口便已经齐齐聚在一处。经过了一夜的沉淀,众人心中翻滚着的激动却是未减分毫。
个个神情紧张的坐在一处,只见上头的李氏嘴巴蠕动了几下,张张嘴却是一个声儿都发不出来。
一旁坐着的壮壮先是眼神儿茫茫的看了看下周围,却是突然傻乎乎的笑道:
“昨晚孙儿好像做梦,梦到小叔他封侯了!县老爷还特意过来通知咱家呢!呵呵………呵呵……呵呵呵…”
在自家爷爷的吃人般的瞪视下,壮壮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喉头艰难的动了动,目光呆滞道:
“所以,小叔他……他是真封侯了……”说到最后,语气都不自觉飘渺了些许。被一旁的戴氏“温柔”的拧了一把,这才恢复了些许神智,只是搭在桌上的右手不自觉的抖了三抖。
一时间,大厅安静的吓人,谁都不曾开口。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突然门外一阵儿喧嚣之声传来。厅中众人闻之,无不心头一个激灵。
沈家大门打开,却见一胥吏模样儿的中年男子满头大汗的冲了进来。男子普一见到沈家几人,差点便控制不住往下头跪去。
“哎呦,……老太爷,太夫人,朝……朝廷今早已经来人了,说要给太夫人封诰命呢?现……今儿已经找到衙门口了。”
说罢,男子狠狠喘了口粗气儿。
“县老爷让小的赶紧跑来通知老太爷,家里头赶紧儿香案摆上,准备接迎天使嘞!”
那可是一品诰命,圣人亲赐,那排场,乖乖……男子只觉得双腿发软。他可算晓得昨儿个县老爷是怎么回事儿了,这齐天的福运,搁谁谁不软呐!
男子话音刚落,一旁的李氏瞬间觉得呼吸不畅,差点两眼翻白。被一旁的戴氏伙同丫鬟紧紧扶住。这下众人心中唯一的疑虑也没了踪影。
天使亲至,哪里还能有半分作假?
沈家上下顷刻间便忙做一团,听得风声的众下人们走路都打着飘。
只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摆在眼前,圣旨驾临,具是要全家奉迎的,那自家老爹(太爷爷)可要怎么办?
老爷子毕竟年纪大了,这消息他们听着都“吓人”的紧,老爷子那里?
一旁的戴氏轻声问起,一众人不禁沉默了下来。
最后还是沈爹咬咬牙,独自一人推开了东厢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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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个把时辰不到,天使亲至,顾县令走在前头,身后跟着众位使官及众衙役们,且各自手中都捧着些什么,一路浩浩荡荡的往村中走去。众村人见此阵仗,复都心神一震,视线摇摇望向沈家宅邸。却连靠近围观的胆量都无,只敢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的议论些什么。
“来了!来了!人来了!”随着小厮一声叫喊,众人心中一凛。很快沈家大门敞开,沈爹兀自镇定的摩擦了几下袖口,搀扶着两眼赤红,面上还隐约带着些许泪痕的沈爷爷,携家中众人亲迎在前。
哪怕上回已经过此事,然如今这般的排场,依旧让身后的李氏腿脚发软,只能斜靠在自家孙媳妇儿身上才勉强站稳身子。
天使降临,沈家众人纷纷跪下。
圣旨前头说了一大堆,脑子嗡嗡响的李氏一句都没能听清,只余一句“特封一品诰命夫人。”
“一品诰命夫人,一品诰命夫人………”李氏在一旁戴氏的搀扶下晃悠悠的站起身子,从使官手中过明晃晃的圣旨,另附诰命金册一份儿。
白日高悬,手中明灿灿的金黄色直晃的李氏眼睛都睁不开了,一旁扶着的戴氏见此唯恐恶了使官,连忙微微见礼道:
“太婆婆老人家年事已高,如今骤闻喜事,皇恩浩荡之下难免有所疏漏,还望公公见谅!”
为首宣旨太监闻言立马面若菊花,连忙摆手道:
“哪里哪里,太夫人能培养出裕圣侯爷这般人物,便是陛下都尊口称赞的,道其堪做妇人之表,小的能有幸得见一面便已是荣幸之至了,见谅更是无从道起。”
戴氏得体一笑,复又再次谢过使官。随后紧接着便又是一大堆赏赐,沈家众人更是看的眼花缭乱,心中激荡之下只得再次俯首谢恩。
一旁的顾县令及众衙役们更是目瞪口呆,京城那位侯爷,圣人之心当真是再明显不过。
躬身送过诸位天使,李氏一边儿呆呆的抱着金册不肯松手,另一头儿手上颤抖的往那身儿金冠,吉福上来回摩擦着。沈爷爷则被扶坐在高堂之上,呆呆的看着眼前,满是褶皱干涸的老脸之上,诺大的泪珠子却是一颗颗往下淌。
然而嘴上却是咧的老大,不时有些喑哑的声音穿出。
众下人们多出于小地方,总归是见识少,如今骤然接触这般场面儿许多都已经直不起身儿来了。还是戴氏率先站起身来,温温和和几道命令下下去,又有沈爹在一旁沉声训言。这才将家中上下堪堪稳了下来。
至于一旁傻愣着的壮壮,沈爹见状猛然一个巴掌当头拍下。
“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将这些御赐之物好生收拾起来,若是敢摔了什么,看老头子不揭了你小子的皮。”
至于那些个下人,皇帝亲赐的物件儿哪里是那些个毛手毛脚的下人们碰得的?
壮壮连忙哦哦两声,麻溜儿的当起搬运工来。众人小心翼翼之下,不免耽搁了时间。
满院儿的东西还未收拾完毕,一众族中老人们便在子孙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登上了沈家大门儿。
要说沈煊入京为官的这些年来,沈氏一族骤然得势,如普通寒门暴发户的通病,这些个族老们还有一众子弟也并非是完全安安分分的。
但沈爹多年威严,沈煊本人也是个绝对狠的下心的。几十年的现代人思维,宗族于他而意义实际上并不如何。倘若老老实实,他倒不介意拉拔两下,但若是不安分惹了麻烦………
一棵大树,只有狠心砍下了繁赘之枝叶,才不至累及一众枝丫连同根须一道腐烂在地。成了其他树木的滋养之物。
顾县令试探过几次也是心惊于沈煊的“利落”,此后再不敢轻纵半分。几次三番下来,几位族老纵是心有怨言,平日里也只能老老实实看住一众儿孙,不敢越出雷池一步。
如今听闻这般的阵仗,众族老哪怕心中有怨,也知晓沈氏一族如今的根基是什么,此时哪里能坐的住。
只是任他们如何也想不到,京城那位,居然是封侯!!!一个姓沈的一品侯爵意味着什么?众族老一时间竟呆在原地,眼中只余一阵儿空蒙。心中对于远在京城的沈侯爷,再不敢有半分不敬。
一众年轻小辈看着眼前的排场更是两眼发直,当真是开了眼界了。
沈爷爷高高坐在上首,目光看着眼前这些个族亲们,只觉得素日混混沌沌的脑子如今再清醒不过。少年取中志得意满时的恭维,中年落魄家业散尽时的轻嘲,如今再坐众人眼中具只余诸般仰望殷羡。
他这辈子,能亲眼看到自家从普通农家一跃成了侯门公爵,便是再多半生的落魄又能如何?
他沈戌,到了底下也是有颜面见众位祖宗的!
高座之上,沈爷爷苍老的面容满是释然。
一众访客好不容易缓过了神儿,待众族老正准备在说些好听话恭维一番,好生维系同族情谊之时,又有门人来报,说是门前有贵客携礼前来。
闻言,众人哪怕再怎么不情不愿,却也晓得此刻已然不能多留。只得依依不舍的告辞离去。
离开前,众族老回头,只见一辆又一辆马车不间断的向前方驶来。沈家大门处,一位头戴乌纱的高贵人对着沈家众人笑的无比和煦,平日里高高昂起的头颅如今却再没抬上过。
族老们不懂什么是身处下位的谦恭有礼,只晓得终其一生,他们都忘不了眼前这一幕。在场不少人心中具都涌出深深的悔意,以往就为了那些个微末利益,倚老卖老厌了眼前的进侄儿,说不得还开罪了远在京中的侯爷。
实在不值当啊,不值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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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众人的种种想法,沈家众人自是不得而知,说句不好听的,此时沈家上下哪里还能顾得上那些,光是迎来迎往众位官员都几乎耗尽了诸人的心力。
尤其是几位气度不凡的贵夫人们齐齐向眼前御封的一品夫人行礼问安,便差点让身处其中的李氏手脚都无处安放。
不比以往在县里头,冲她问安的不过是些个商户儿罢了。哪里像如今,眼前这些人光是站在那里,浑身的气度都让李氏心生不安。
一旁的戴氏连忙凑过去将对方直起的身子轻轻按下,用自个二人听得见的声音道:
“太婆婆,您如今可是正一品的诰命,身份尊贵至极。只需坐着受了这礼便是。”
李氏心神不定之下,只按着戴氏说法一一做来。
几位夫人们这才留意到李氏身这位沈家长孙媳妇儿,看来这位虽是小官儿出身,但在沈家还是颇有地位的。面儿上笑意不由更实了些许,其后众人不拘说些什么,这位戴氏总能一一应对得当,举止之间更是一派大气端庄,众人见状更是不敢有丝毫轻视。